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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世外桃源无净土(1 / 2)

一轮红日在西边群山中开始坠落,彩霞映照着大地,用深红浅红把远山近水染成由多种颜色组成的水彩画。随着门卫立正行礼,两辆黑色帕萨特、一辆本田车和一辆捷达,从镇政府的北门鱼贯而出,以不慢也不快的速度,往山里悠然驶去。坐在车中的县委大员,一边欣赏着路边远近不同的初夏晚景,一边捉摸着今晚李甜要安排什么节目。吴勇谋换上了便衣,别克警务车停着没用,坐在李甜的本田车上,庆叔和坐在捷达上押后。

走完了五里多柏油马路之后,车队前面出现了一座旧式三孔拱桥,桥下的小溪清水流淌。然而,过了桥却是沙石马路。车队颠簸前行,车轱辘卷起的灰尘,被晚风吹到马路一侧,飘散开来。只几分钟的时间,两个小山丘之间出现了一个停车场,外围三面是一片桃园,通向桃园的入口处是一个简易的大门,门楣上隐约可见“世外桃源”四个大字。用石块水泥铺就的小道,蜿蜒穿行在沙沙作响的树林中。婆娑的桃树挂着丰硕的果实,不仅散发出阵阵桃香,掩映着一个用围墙圈起的别墅群,一人多高的围墙上布满了爬山虎,彷佛这墙就是这种藤萝编制而成,其间点缀着红色、粉色、黄色、白色的蔷薇花。围墙前面是一条弯曲的水泥砌面的水沟,一座仿佛是用白玉砌成的小桥横跨在水沟之上,桥下是悄然流淌着的半沟清水,沟边上的花草丛中半掩着反射灯,把柔和的光彩向上投射到绿色围墙上,伴随着没有节奏的虫鸣,在清风淡月下,使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调。

白石桥直通绿色围墙中间一扇大门,门上是四个蓝色霓虹灯大字“人间仙境”,两边分别挑着一个红色灯笼。灯笼下面是一对石狮子,对着来往宾客咧着嘴笑,憨态可掬。除了这几个来客七零八落的脚步声之外,园子里、院墙外均笼罩在一片静谧气氛之中,而院落外观一派蓝绿色的基调,更是给人一种置身于世外桃源的感觉。

在李甜、庆叔和的陪同下,刘先擢、吴勇谋、张三柱顺着林中小道往大院门口走去。跟其他人不同,张三柱不时地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对山沟里竟然存在着这么一个仙境般的地方感到好奇,被前面的人落下一大截,人家已经走到了小石板桥上。正在这时,虽然不见人影儿,一个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却从门内传了出来,打破了整个环境的宁静:

“哟,欢迎各位领导驾到,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谢罪!”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紫红色旗袍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中等身材,丰姿绰约,染成棕黑色的头发挽在脑袋后面,长方脸,颧骨略高,旗袍的如意扣从脖颈右行拐下排开,划出一道曲线,在凸显的胸脯上挂起一串绿叶衬托的金黄色菊花,裙摆飘曳在膝盖之上,开衩露出雪白大腿,脚下踏着一双红色高跟船鞋。她戴着玉镯的左手叉着腰,右手向上抬起又落下,满脸堆笑,对大伙点头致意。她的后面跟着三位身材均称高挑,一律将头发扎在脑后,穿着淡红色暗花旗袍的姑娘,一起哈腰点头,微笑着面对来客。个子最高的姑娘叫阿秀,脚下蹬着一双黑色低帮高跟鞋,长着瓜子脸,头发向左分去,右边戴着一小串白色水晶发饰,旗袍的对襟从上往下是一个大而长的s型,上下两个半圆里各含着一个圆圆的中国红图案,恰好分别落在双乳上方和肚脐眼处,长长的裙摆在掩饰住膝盖的同时,两边的大开衩露出套在大腿上的蕾丝长袜边饰。中间的姑娘叫阿莲,右分头,小圆脸,笑起来显得嘴型宽长,嘴角出现两个酒窝,脚穿一双乳白色高帮高跟鞋,身穿小开衩旗袍,上面点缀着藤条暗花,如意扣暗藏不露,左高右低的斜裙摆,尽显一种不对称美。那位叫做丽丽的姑娘体型更显瘦削,左分头下是一副长形国字脸,脚上穿的是一双造型简约的白色高跟凉鞋,身穿一套修身型时装旗袍,图案更为素洁,无开衩,裙摆虽然高高地飘浮在膝盖之上,一圈却垂悬着三寸白纱饰边,造成衬裙外露的视觉,勉强遮掩着一双洁白的大腿。

“嘿嘿,女老板,干嘛这么正经?半月没见,更他妈的年轻妖精了,哈!”本来跟在刘先擢后面的吴勇谋,突然跨上几步,抢先抓住紫红色旗袍女人的手,一摇二晃,显得很熟。

女老板“哎哟”了一声,皱起柳叶眉,夸张地扭动着身子,染成浅棕色的卷发也晃动起来,原来吴勇谋另一只手伸到了她的旗袍开衩里面,掐了一下她的大腿。女老板连忙挣脱吴勇谋,上来拉住刘先擢的手,对着众人说:“还是大部长文质彬彬,不像人家吴局长,到哪儿都毛手毛脚地,占人便宜!”

李甜站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哼哼,附和着干笑了几声。他知道,平时吴勇谋都是跟在比他级别高的人后面,不随便抢先。虽然是公安局长,吴勇谋掌握着县里社会治安、户籍档案、交通秩序等事情的重权,但他还不是常委,在他上面还有个常委、政法委书记,不过这个职位正是他下一个爬升的目标。但是,一见到女人,吴勇谋就会不顾座位层次,忘乎所以,今天他抢了刘先擢的先,就属于这种情况。吴勇谋感觉女老板跟他近乎得很,可是他哪儿知道她的身子究竟属于谁呢。

刘先擢握着女老板的手,轻轻晃了晃,不露声色地问道:“哦,你好。生意可好?”

“托大家的福,还算凑乎吧。还指望着各位领导多多光临,大力支持呢!”

女老板一双杏核眼,看见站在刘先擢身后的人,也是这里唯一穿西服、打领带的人,松开刘先擢的手,扭头问李甜:“这位领导是……?”

“哎呀呀,你看我,只顾看你们说话,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李甜假装带有歉意的口气答道,“这位是张教授!”

“教授?我说呢,是一位老教授!哪儿的老教授?”

张三柱一听到教授前面的“老”字,尤其是一个女人当面说自己老,顿时不自在起来。他环顾四周,四个人中有三个确实比自己年轻,可是身旁的李甜却比自己年纪更大啊。

“嗨,岂止是教授,所有教授都归他管。猜不出来吧?是校长,咱们县委党校的大校长!”李甜拐弯抹角,恢复了自己的幽默感,却也使老张缓解了不悦。

“哎呀,我说呢,怎么这么有福相,不仅是老教授,而且是大校长。您可是第一次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小女子不胜感激!”女老板说着,便伸出双手,抓住张三柱的手,一双谄媚勾人的眼睛盯着看他。

“这位,这位就是,”张三柱的手被女老板轻柔细嫩的双手抓住,心里感觉到一阵酥麻,脸色微红,一时不知所措,赶忙回避掉对面的双眼,把脸转向李甜。

“哦,这位是咱们天时峪镇女企业家‘红巾招’——哦,对不起,女企业家迟竞红小姐!”吴勇谋抢着代李甜会答道。

“这名字听起来很熟,好像有人提起过,”张三柱故意敷衍着。

“我姓迟,迟到的迟。就因为我老爹四十多岁才有了我这么个闺女儿,所以给我起名的时候,却说了,姓迟改不了,生迟了也无所谓,但是革命却不能迟到,现在祖国山河一片红,咱们好歹也是一个红旮旯里生出来的,今后干革命可要争先恐后,不能输人,所以就叫我‘竞红’。”迟竞红心想,如果有人真的跟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那十有八九是她的外号“红巾招”,而不太可能是她的真名“迟竞红”,所以要这么解释。

“哦,迟总,你是东北人吧?”张三柱一本正经地问,可看不出她有多大岁数,心里接下去想问:你是文革初期一片红时期生的,也该四十多了吧?

还没等红巾招回答,吴勇谋又抢先说道:“嗬哟,迟总,对对,迟总是东北那个旮旯里生出来的!”

“您就叫我小迟吧,张哥!”红巾招仍然抓着他的手摇晃着,“张哥学校以后举办什么活动就来咱们这儿办,我管保你们满意!今天,我特地安排了人间仙境新招聘来的三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刚刚培训完毕,首次上岗,伺候各位领导。”

话音刚落,三位姑娘连忙上前,像事先约定好了似的,走到三位领导的身旁,报了自己的名字。

“红,哦,迟总,”李甜再次插话,“三位领导我都交给你了,拜托了,从现在开始我可不管了啊!”

庆叔和走过来,轻声告诉红巾招,四个司机还在停车场里,请她安排一下。

这时,吴勇谋抓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阿莲姑娘,已经走进院子。红巾招见状,赶紧说:“吴局长已经等不及了啊。阿秀、丽丽,你们两个也要好好表现,还不把刘哥、张哥领进去!”

阿秀长得细皮嫩肉,连忙叫了声“刘哥”,挽起了刘先擢的胳臂。

细瘦的丽丽正要挽张三柱的胳臂,老张扭动一下身子,说:“别,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李甜朝丽丽努努嘴,姑娘一下抓住张三柱的胳臂,身子紧贴着他,跟着刘先擢他们往院子里走去。

庆叔和问红巾招:“迟总,我们就没人管了?”

红巾招把手一抬又按下,做出了个招手的习惯姿势:“嗨,我的镇长大兄弟,您这么说话,生分了不?您跟李书记,不来也是主人,来了还能是客人?今天不是有大老板来了吗?李书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叔和你这个人真是不懂事,跟迟老板唧唧歪歪,说什么废话!今天我们是陪客,你也要女人陪你?”李甜终于逮住了机会,开始发泄。“今天上午,你看我做飞机,穿云破雾,几上几下,任由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可你这个小子,好歹也见过世面,怎么一个土包子本色尽显无疑?一会儿丢掉相机,一会儿满头大汗,一会儿傻张着嘴,平时在自家门口什么都能干,关键时刻了却哪也使不上,还给我丢脸,把天时峪四万人的脸都给丢尽了!”

李甜一通话劈头盖脑地投过来,无异于给庆叔和一记耳光,击得他直发蒙,一个傻大个儿站在那里,张着嘴巴无言以对。对李甜这番话,红巾招并不解其意,看到李甜气冲冲地往院子里走去,赶忙过来,用胳臂碰了碰庆叔和的胳臂,又踮起脚,胸脯顶着他的肘子说:

“大兄弟,你跟姐儿谁对谁呢?你这个样子,是生我的气,还是生书记的气?生谁的气都不对,伤心伤肝,没必要,你说对不对?你到姐儿这来,想要什么姐给什么,吃的、喝的、玩的,还有姑娘。可是今天不是有部长局长来了吗,姐儿没有孙猴子那个分身术。哦,听姐儿的话,你跟李书记一起进去,陪陪部长局长什么的,我心里有数,过后姐儿亲自陪你。”

红巾招这话不是随口说出,而是有所考虑。她跟李甜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只是跟这位刚刚当上镇长一年多的年轻人还不太熟。他是一镇之长,虽然有点儿土气任性,在李甜一人之下,却也在万人之上,而且刚过而立之年,前程远大,必须跟他搞好关系。

庆叔和的肘子接触到红巾招鼓鼓的胸脯,舍不得离开,突然间就把刚才的气儿给消了,憨笑着说:“我刚才跟姐儿随便开个玩笑,李书记就发那么大的火,至于嘛?陪客就陪客。我听姐儿的,现在就进去。”

所谓“人间仙境”跟“世外桃源”其实是一家,正式叫法是“人间仙境餐饮娱乐有限责任公司”,股东结构看起来挺简单,由一家在香港新界注册的帝豪娱乐公司控股百分之六十,淀西犀牛山矿业开发公司参股百分之三十,剩余的百分之十为红巾招技术作价入股。据说,香港帝豪娱乐公司的老板是台湾商人,可是却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三年前人间仙境公司成立时他的一位代表在股东协议上签了字。红巾招的所谓技术就是日常管理和市场开发,担任总经理,除了百分之十股份之外,还有十二万年薪。迟竞红的来历也挺神秘,连庆叔和也不清楚。他听人家说,红巾招以前在深圳发展,在歌厅当三陪、做妈咪,也当过公关部经理,喜欢身穿大红长袖的衣衫,拿着一块彩色丝巾,以她特有的手势招引客人,就有了这个红巾招的外号。后来,红巾招认识了在新界投资的台湾老板,受其委托,来内地发展,找到了正为招商引资发愁的李甜,承租了三百零二亩山地,成立了这个“人间仙境”公司。开业后,人间仙境由于路远偏僻,并无生意,沉寂了几个月。由于红巾招的努力开发,到处拉关系,生意才逐渐红火起来,不仅做到了县城、市里、省城,还发展到了外地和北京。

这个从远处看不显山不露水的“人间仙境”,由两栋四层楼房和二十多个独立别墅组成,别墅分为两层大别墅和一层小别墅两种,全部是西式园林式建筑。这些建筑最早由一栋楼、六个别墅开始,采取滚动式开发方式,逐渐建成现在这个规模。停车场虽然不属于人间仙境,但却是从当地农民手中转租的桃园,从中开辟了一块停车场,并临时建造了两排平房,一排为人间仙境员工宿舍,另一排为一般司机食宿专用。

院门内里,几片怪石砌成一座微型假山,围以翠竹蔷薇,形成一道屏风。通常,游人站在此处,不禁感慨万千。有一位省府秘书曾经陪同要员来此一游,当晚便在互联网博客上发表日志,这样描述淀西县犀牛山这里的景致,引来点击过万、评论近千:

墙外果蔬满坡,一展丰盈。已是暮春,全无落红惆怅。绿树婆娑,薄雾轻聚,青桃红杏,压弯枝头。沟渠蜿蜒,鱼欢虾乐,新花茂草,半遮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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