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山上竟起了大雾,如果从外看去,整个飘零山庄就像是一个浮在云层上的庄园,飘渺之意宛如人间仙境。
庄内,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临得近处还能看清那雾气的点点颗粒,魏正一夜未眠,此时竟也不觉困倦,走到窗前吸得几口新鲜空气。远处青绿的檐瓦透过薄雾之后看上去竟有些泛黑,显得格廊雕柱的颜色越发鲜艳;院中假山上细水如纱,像是在假山上蒙了朦胧的一层;耐寒花草在颓废的树枝下生气盎然,一闪一闪,一滴露珠轻轻的滑落枝头。
突然,院门外闪过一个身影,是个女子,却是不识,魏正心头一紧,根本未及思考太多,还道是秋无月,大喝一声“站住”便自窗内飞身出来,稳稳的落在院门之外的走道上,那女子之前。
待魏正落定他才发现,原来此女并非秋无月,一时才想起是桥恩昨日带回的女子。虽然此女昨日未曾见得,此时也是深埋着头,见不得容颜面貌,但庄中众人魏正还是都有印象,无一与之对应得上。因为庄内除了自己亲近的几个人外,便是老婆子、小厮、小丫头以及一些种花种草、修墙筑院的农夫,哪儿来一个妙龄女子,瞧她步伐浮躁不匀,呼吸快慢无矩,也不似个练武之人,再加之手中还拎着一袋药,修农包药的革纸还是自己找人买的,哪有不识?于是便料定此女乃昨日桥恩所说之人,只是姓甚名谁都已记不清了,都怪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一时没有思量便误认为是秋无月,实在太多唐突,再想想秋无月若真是这般身手,也不至引出这么一堆麻烦了。
那女子先是被魏正一声大喝吓了一跳,虽然发出一声娇柔的惊呼,却也依言停住了步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埋着头站在原地等着训斥。刚站住便听得一阵风声和感到一股凉意之后,埋着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和半截长袍在自己跟前不远处,而那半截长袍在她面前也仅仅是停了不到一个弹指的时间便离开,却没有脚步声。
那女子也不知是谁人挡在自己面前,但就单从那袍子看出是个男子,哪敢轻易抬头。直到估摸着那人去得远了,那女子这才抬起头来,端端是一个玲珑仙子。有道是:手如柔荑弱扶力,肤如凝脂粉透红。领如蝤蛴暗白玉,齿如瓠犀赛雕弓。螓首蛾眉,明眸蛮腰。呼一声清风抚柳,笑一回琴笑箜篌。顾盼时星罗失色,流连处枯木逢春。星星碎步,点点残影。
待这女子抬起头来,魏正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四周,这才慢慢举步行开。只见她一袭白纱逶迤飘飘,草露不沾、泥尘不染,一瀑秀发贴背而泻,既黑白分明却也似讳莫如深,自薄雾中瞧去,比那九天仙女还要更胜一筹。
待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劲头,魏正这才又出现在窗内,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望着空荡荡的门廊——方才那女子站过的地方。
此时的院门外,廊道上,已空荡荡漫着薄雾,魏正感到一阵孤独。对,是孤独!一见到她时,魏正便发现在那女子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吸引着自己,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女子离开时,他才发现为什么。是她的眼神,那么的幽怨、凄苦、冰冷、空洞和寂寥,魏正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魏香,转身,魏正的身影消失在窗口。
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三十,这年的最后一天,晴。
庄中众人早早的便起来忙活开了。挑水劈柴、淘米洗菜,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手里有活的在忙,也都不似往常那般抱怨说话太多,反而觉得自己忙忙碌碌的也是一种荣耀一般,满脸堆笑着和别人打招呼;手里没活的也在忙,自不似往日那样直往边上躲,生怕自己担上什么费事的活计,此时却不停地走过去走过来的找事做,最后实在找不到事做了便将劈过的柴再劈一遍,将淘过的米再淘一遍,更是引得众人一阵嬉笑,整个庄子里顿时便热热闹闹起来,过节的氛围一览无余。
徐春妮自是其中笑得最是开心的,以前每年过年都是最伤心、最冷淡的时候,看着屋外四处追逐玩耍放爆竹的小孩儿,心中忍不住想起自己夭去的孩子们,哪能不伤怀?见得徐春妮伤神,为人父母却无天伦之乐的屠三也哪还有心思快乐起来,一顿原本应该充满欢笑和快乐的年夜饭在徐春妮和屠三的伤感中哪能不变得沉郁和煎熬。
此时虽然屠三不在,但是看着伤好之后蹦蹦跳跳的屠金和时不时偷摸着唤自己一声“娘”魏零,徐春妮脸上早就春光满面、万里晴空了。
做完了杂活,徐春妮和徐氏便抽空坐在一旁休息,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双小鞋又做起了针线,笑吟吟的和徐氏讨论起花有几针朵有几线的问题来。那徐氏见得徐春妮手中的小鞋,有些好奇的问道:“咦,怎么又换花样了?”
徐春妮笑着道:“没有,前日那双已经好了,这是另一双。”
徐氏也是针线好手,听后道:“哟,好麻利的手脚啊。不过这尺寸好似有些大了吧。”
徐春妮一听,停下手中的活计乐呵呵的说道:“不大不大,这是给零哥儿做的。”
徐氏一听,脸上虽笑,心中却打鼓道:真瞧不出,看来这么老实的人却也学会了巴结主子。口中却道:“嘿,你说这人呐,也分三六九等,零哥儿是少爷公子哥儿,怕是瞧不上咱这些粗活计吧。”
徐春妮虽然老实却也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徐氏口中的刺,连忙尴尬一笑道:“大嫂说得对是对,但是我和金儿娘儿俩幸得庄主收留,又恩宠住了零哥儿的房间,还让先生教习金儿读书识字,我们哪能不感恩呢?可是俺们穷苦人家的东西庄上自是不缺,也只能自己动手缝制些手艺活儿,白了心愿也就是了,自是不敢有半分奢望说非要如何如何,你说是不?”
徐氏听徐春妮这样一说,觉得也是在理,道:“我说徐大妹子啊,不要说嫂子我不照应你一声,我给你说件事儿吧。前几年零哥还小,也是有个老妈子特别喜欢零哥儿,便给零哥儿做了件衣服穿,也是活该那老妈子倒霉,谁知零哥儿穿了之后便浑身起泡,种起痘子来。那可不得了,你也知道,种痘子可是要命的事,最后虽是消了痘子,可那老妈子却因这件事被大姑娘撵了出门。你想啊,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个孩子,若不出什么乱子倒也罢,若真要是天不遂人愿,啧啧,那可怎么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