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人活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吃得饱、穿得暖、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我说金儿啊,零哥儿他爹对咱娘儿俩的大恩大德咱要永远记着,知道不?若要不是有零哥儿他爹收留咱们,说不定咱娘儿俩早就饿死在山里了。还有马先生,戚三侠他们……”徐春妮抱着屠金正给他洗脚,虽然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个没玩,屠金还是听得仔细,也不打岔,只是时不时帮徐春妮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
待说完一大堆感恩戴德的事后,徐春妮已擦干了屠金脚上的水,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将就还未凉透的水也洗了脚,闩上门后也上得床来,屠金往边里让了让,徐春妮便挨着躺下。
徐春妮刚躺下便又起身下床灭了蜡烛,放下帐幔隔风,方才躺得安稳,侧身将屠金抱在怀里。柔软的被褥加上一个小火炉一般的屠金,徐春妮顿感温暖无比,心中的满足却远远超出了身体的舒适。
小屠金身上的药味还是那么重,马先生的医术还真是料得,徐春妮暗自感叹。也不知道徐春妮是怎样一个逻辑,从闻得屠金满身药味可以得出马自知医术高明的结论,其实怎样的逻揖并不重要,徐春妮知不知道马自知医术高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情此景给了徐春妮最大的满足和快乐。这时徐春妮又想起屠三来,白天的事顿时浮上脑海,希望魏庄主派出去的人能找到三哥的讯息,自己和金儿只能留在飘零山庄等他了,其实徐春妮也想过自己去找,可老庄主说得对,我和金儿孤儿寡母的道哪儿去找啊,更何况现在兵荒马乱、流寇肆虐,身上带着银钱也不安稳,就像马先生说的那个什么璧什么罪一样。
放下了一桩心事,徐春妮心中又记起一桩,白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些事自己一辈子想都没想过,更可能是不敢去想,现在却摆在了眼前。让金儿去念学堂,和零哥儿一起,而后金儿便可以读书习字懂大道理,然后考取功名,然后出人头地,然后娶妻生子,然后自己和三哥便儿孙满堂,成天什么事也不用做,住大庄园,像着飘零山庄一般大,顿顿吃鸡鸭鱼肉,身畔一大堆侍候的丫头小厮,随手便赏几个小钱给他们使使,乐呵呵的享受着以前梦都不敢去梦的安逸生活。
“娘?”
迷糊中徐春妮听得屠金叫自己,徐春妮用手拍了拍屠金的身子轻轻的问道:“怎么啦?”
屠金在徐春妮怀中抬起头来道:“马先生让我给你说一件事,我方才忘了。”
徐春妮记得日里见到马先生,马先生也没说有什么事要同我讲啊,于是便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屠金却无奈的说道:“我也不知道,马先生说让你明天去他那里拿药,他说他有事要同你讲。”
徐春妮虽然满脑子疑问,却也晓得屠金定是释不了疑的,于是便又拍了拍屠金道:“娘知道了,睡吧。”
可是屠金却是睡不着,心中还想着先前徐春妮给他讲的事情呢,又唤道:“娘。”
徐春妮应了一声埋头向屠金望去,“念学堂是怎么念的?”
徐春妮听屠金问起,思绪一下子也拉到自己的童年。那时的朝廷却不是如今的朝廷,虽说岁月还算太平,可穷苦人家的孩子连吃口饱饭都成困难,哪还有闲钱去念学堂?自己关于学堂的事情也是从一些男孩子那里听来的,后来自己虽然有了孩子却都早夭,更逢乱世,想必也是没可能去读书识字的啦。
所以此时听得屠金问起,她也只能将自己记忆中听来的说法告诉屠金道:“念学堂便是请先生教你读书识字明道理,才好考取功名当大老爷。”
屠金一听,想了想道:“当大老爷是不是可以住大房子,就像零哥家这么大的房子,还可以睡这么暖和的床,天天穿新衣服?”
徐春妮一听,也是憧憬起未来屠金考取功名之后的事情,禁不住笑了笑道:“可不止这些呢。”
可屠金却是一根筋,一听徐春妮说不止这些,连忙还有什么,这可苦了徐春妮,她哪知道还有什么啊,于是便用手刮了一下屠金的鼻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问来以后也就忘了。”
徐春妮以为她这样说屠金便不再问,可屠金此时却是一根筋理到了底,连连保证不会忘,非要知道读书识字之后还会有什么好处。徐春妮自是说不出来,只得想了想道:“只要能读书识字了,到时候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又懂得大道理,处处受人尊敬。到时候我们金儿定能讨个漂亮姐儿当媳妇。”
屠金听得前后,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见得徐春妮满脸自得的笑容,想来都是好事,也就不再多问道:“到时候我要给娘买好多好吃的,给娘修个大房子,再买好些个丫头伴着,成天高高兴兴的,那时娘便不怕我走丢了。”
徐春妮听着屠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又乐又气道:“什么都好,别买那么多个丫头片子,成天吵吵嚷嚷的难得个清静。”仿佛屠金说的一切立马便会实现一样,竟又忍不住笑开嘴道:“娘只要你在身边,就算是吃再多苦也是高兴的。”
屠金听后,想了想后笑道:“那我就不离开娘,也不让娘受苦!”
屠金的话让徐春妮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当中,她紧紧的把屠金搂在怀里,心中思绪澎湃。金儿虽然孝顺,却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孩子,如果金儿的亲生父母没有死,如果有一天金儿的亲生父母找来了,如果有一天金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离开自己怎么办?
想着想着徐春妮不禁再次感谢魏正执意让自己母子俩留在庄里,只要自己以后好好的做事,金儿也听话,便在庄中长住上几年,等金儿模样长得变了再出去,到时候就算金儿与他的亲生父母对面走过都不会认识,再说金儿身上也不带什么胎记,想到这里,徐春妮更坚定了留在庄中的想法。可自己刚想毕却又觉得太对不住金儿的亲生父母,但想想三哥的话,兴许正如三哥所说,金儿他家人早就死得绝了,于是徐春妮便心中好受些,而后默念几声“罪过”便不再想了。
徐春妮轻声对屠金道:“金儿乖。睡吧,夜了。明儿还得早起去拜先生。”
屠金闻言,将头埋进徐春妮怀里,不再言语。徐春妮半坐起身,替屠金盖好被子又压了严实,缩身入被窝将屠金搂在怀里,望着帐顶,久久的不能睡去。庄中既无更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估摸该是戌时中牌了吧,也不知道是被褥舒适的原因还是心无挂牵,徐春妮比以往早了很多入眠。
此时,魏正的书房,魏正脸色异常凝重,在一旁忙了一天的马自知也不便言语,却也不便离去。
马自知望着已无青烟的香炉,心中不解,与魏正相交数十年,对他的脾性已是摸得清楚,魏正只有在百思不解的情况下才会燃起香炉,帮助思考。但是此时,零儿无恙归来,香儿剧毒已去,千书的伤势也已好转,风平也已能自理,失踪多日的桥恩也得幸归来,此时他应该很轻松才对啊,怎么反而更加沉郁。
“几更天了?”魏正终于开口了,却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马自知估摸了一下道:“应该过了戌时。”
“你知道我那日为什么要你留下来吗?”
马自知不知道什么时候魏正的思维这么乱,但也不在意,听得魏正问起便答道:“那日不是已得了答案么?”
“你真的相信他的话?”魏正抬起疑惑的眼睛望着马自知,马自知望了望魏正,不再言语,他自是不相信那人的话。魏正见马自知不答,心里自是明白马自知的答案是什么,也不穷究到底,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抬头仰望。夜色漆黑,月亮早已隐去,院中花木,林林种种,山风拂来,魏正竟像能见得飘摇树影,不禁叹了口气。
马自知望着魏正的背影,竟也有些叹命,英雄虽有壮志心,可惜岁月不饶人啊。“修农在叹什么?”魏正听闻马自知的叹息,随口问来。
马自知接口道:“正如我日里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魏正听后,侧耳过来,也不言语,竟是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