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学雷锋也不是那么容易,有时候仅有良好的愿望是不行的。
34床那个叫做魏成才的尿毒症病人,硬是把我搞得一筹莫展欲哭无泪。
魏成才是陕西兵,住院已经两年半,是那种特别严重的肾炎,转成了尿毒症。当时还没有换肾这么一说,只能维持治疗。他的病情每况愈下,科里主要医生们想尽办法,研究尝试了各种治疗,当时主要是激素疗法。长期的激素治疗使得魏成才全身浮肿,脑袋奇大而且惨白,活像个削了皮的大马铃薯。
病人的护理级别有特级、一级、二级、三级。饮食也有好几个级别,如普食,半流食,流食等等。魏成才的饮食级别是“随意特食”。这个意思就是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这么高级别的,一般是给还能吃饭但已经是不治之症的晚期病人。
魏成才虽然病情危重,但他大脑非常清醒,而且脾气极坏,给护理部出了不少难题。
那一周,轮到我上“清配”(清洁配餐)班。我拿着登记卡来到魏成才的病房。
“34床,今天你想吃点什么?”
“饿(我)啥也不想吃。”魏成才用地道的陕北土话冷冷地说。他只是眼球转了一下,那张惨白的脸一动不动,活像一座冰雕。
“饭还是要吃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多吃饭才能更好地治疗。”我半开玩笑地说服他。
“少说这些酸话!”他来了气。
“你想吃点啥,说出来我们让食堂给你做。”我仍然耐心地问。
“想吃啥?想吃地怕是你做不出来!”他的身体仍然不动,仍然是眼珠转了一转,口气严厉地说:“饿(我)想吃山珍海味,牛黄狗宝,你能给饿(我)弄来吗?!”
“山珍海味,牛黄狗宝是没有,但是一般的东西还是有的。看看你能吃点啥,我们尽量给你去做。”我知道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人,但是还得耐着性子,因为他是病人,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人。
“饿(我)想吃西瓜。”或许是看我很认真很有耐心,他翻了一下白眼,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西瓜?!大冬天的,到那里去弄?我犯愁了。
跑去找护士长商量。林护士长说,咱们学雷锋就要处处为病人着想,对这种濒危病人,要用人道主义的爱心,陪伴他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林护士长让鲁主任写了个条子,让我到小灶去,果然在那里弄了半只西瓜。那是用来给高干病房的领导们吃的。
吃了西瓜,魏成才的脸色好了点。有时还跟我聊聊天什么的。
但是,过了一阵子,他的病情继续恶化,完全不能下床了。他的脾气坏到了极点。
刚好又轮到我上“清配”班。
“43床是不是前天‘走’了?”我刚一进门他就问我。
“嗯。”我小声哼了一句。43床那个男性心脏病去世刚两天。
“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我听的。
安慰的话,在他这里是没有用的。我不知怎样应答,就索性不说话。
我刚一张口问他想吃什么,他就说要绿豆稀饭。
我想这个好办。心下轻松了不少。通通通快速跑到病员灶,告诉厨师烧稀饭。
稀饭很快就烧好了。端到床前。谁知他刚喝了一口,就大声嚷嚷:“这是啥稀饭?!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看看那碗稀饭,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一碗普通的绿豆稀饭啊。
“叫他们重做!”他大声命令。
我耐着性子,又跑到病员食堂。如此一说,好脾气的厨师又重新烧了一锅。这次厨师特意放了冰糖,烧得粘粘的。闻着那碗绿豆稀饭,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
我兴冲冲地端着稀饭跑上楼。
谁知魏成才端起碗喝了一口,大叫道:“这也叫稀饭?哄饿(我)哩,简直是猪食!”
他的声音很大,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知道他这是故意找茬了。听护士长说,他的病情很重,可能日子不多了。
“放了冰糖,挺甜的。你就凑合着喝一点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喝你个屁!”他大发雷霆,把稀饭碗端起来狠狠地朝地下摔去。
我站的离他很近,飞溅的稀饭在我那布满补丁的白大褂上漾开了一片白米绿豆花。
我在惊恐和屈辱中,哭着跑出了病房。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我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当不成这个雷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