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1)
不知该说人品差还是运气不好,连老天都在跟霍知非作对。走到半路,一场夜雨毫无预兆兜头而下,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又渐渐止了。
疾雨淋得一身透湿,满腔怒火倒也熄了大半。及至段家小楼,院里寂静如常,几个窗口倒是都亮着灯,看来今天回来住的人不在少数。霍知非无意扰民,于是在进门后停住脚,转了方向一面走向后院,一面拿出手机。
刚拨出号码,便有熟悉的旋律隐约响起,她脚步一顿,眉眼一抬,要找的那个人正坐在那张古朴的长凳上,视线从身边发亮的屏幕极缓地逐寸上移,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段立言没有起身,她也不再走过去。
分别不过一个钟头,相隔不过两三米远,依然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霍知非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陌生。令人难以忍受的窒息再度在胸口蔓延,她不能再等了,她要在失控之前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攥紧手机,轻声道:“我来只是想问一句,德国,是不是必须去?”
他的回答短促到听不出情绪,亦无半分犹豫:“是。”
她默默点头,不轻,不重,不多,不少,只点一了下,转身就走。
不过两三步,腕骨上一阵剧痛,她咬牙奋力挣扎,甚至用另一只手去扳开紧扣的手指,一再徒劳,又一再努力,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一眼。
几个回合过后,段立言终失了耐性,手臂一伸将她锢在胸前,松开她的那只手已迅速捏住她的下巴转向自己,果不期然看见她的脸上全是泪。
她强硬地偏头躲他,“放开我,我要回家。”
“我还有话要说。”他拥着她就要朝门里走。
“你有话要说……”她站定原地,就是不肯挪一步,含着泪重复着他的话,忽然笑起来,“呵呵……从计划到申请有多久了,你有没有提过一个字?看着我准备考试准备论文,忙得四脚朝天,是不是像看着一个傻瓜,是不是很有意思?自始至终瞒着我,替我决定所有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不出一声,任她发难,两臂的力道却不曾减少分毫。
霍知非压低了声量,字字责难像是从喉间被生生挤出,“既然要我走,直说就是了,何必带着我满世界乱转?直接把我留在泰山上,留在酒店里,任我自生自灭,不比你煞费苦心还要看我的脸色来得都强吗?”
段立言皱眉,“听我说——”
“现在你有话要说了,好啊——”她突然翻脸打断他,“你想说,也要问问我想不想听!”
“由不得你。”他脸色终是一沉,低回的音色已近乎阴狠,手下倏地一紧,“要么跟我上去,要么我把大家都喊下来陪你听。”
霍知非知他说得出便做得到,他就是拿住了自己的弱点,吃定了自己不想闹得众人皆知,一想到这里就气得浑身发颤。
段立言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一把抱起她进了楼。周遭一静,再细小的响动也会被无限放大。她不敢出声,只好闷着头。因为她不再反抗,他的速度得以加快,三转两转之后,已来到卧室的门口。
段立言将她轻轻放在楼梯口,刚取出钥匙打开锁,走廊东头传来“吱呀”一声。他敏锐地朝着声源跨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霍知非也意识到那是外祖母的书房,略侧了侧身,心慌之余暗暗庆幸他足够高,房顶的吊灯又足够远,她可以整个儿藏到他的影子里。也亏得她没有自己走上来,不然两个人的脚步声说什么也解释不过去。
书房的门慢慢开出一条寸许宽的缝,“立言?”
段立言扬声应:“是。”
霍知非大气都不敢出。那道门再不动,门后时雪晴的声音在静夜里越发清晰,“你今天累了,早点睡吧。”
“知道了。您也早些休息。”
一道门合上,另一道门即刻打开。
霍知非踮起脚,逃也似的溜进段立言的房间。这间房隔音极佳,只要关上门,便如同隔绝了外头的世界。
她站在门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不防段立言几乎在反手关上门的同一时间,猝地扳过她抵在门上,不等她回神惊呼,已牢牢将她吻住。
前所未有地急切激烈,没有给她一点点抗拒的余地。唇瓣和舌尖上持续的疼痛仿佛直直通到心底最深的那一处,异样的酸麻瞬时遍布全身。她抵挡不住,更无法逃离,甚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忍不住悄然回应的同时,只有扣在他身后的手指深深掐进他的背里,却引起他越加肆无忌惮又近乎凶狠的反噬……
生离死别。
四个字闪电般在她的脑海中倏然划过,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成串迸落。她并不想哭的,可就是难过得不能自抑,来路上积压的愤怒怨怼委屈统统蒸发殆尽,内心的痛悔足有十倍百倍甚至更多。
“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他松开的下一刻,她呜咽着问。
如果他早一点告诉自己,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就不会只是这么短短的三两天。
段立言将她拥在怀里,扣在她肩背和腰上的手臂死死箍紧,紧到胸腹间不再有一丝缝隙,就像是真的有人即刻要把他们分开。
他答应段至谊,会去同霍知非讲清出国念书这件事。他按部就班地做着所有的准备工作,却从来没有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