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大惊:“李大哥你如何又杀人?”李逵笑道:“这等腌匹夫,不杀作甚。一不做二不休,且去他家搜刮一番。”于是二人屋前屋后,搜了一道,找出些金银。孔明道:“不要耽误太久,事情败露。”把细软打包,便要出发。李逵道:“皇帝还不使饿兵哩,岂能空腹出发?”四下转了一下,盯住主人尸体道:“现放着好肉,不吃作甚!”抽出腰刀,去主人股上割下大块肉,往厨房生火烤炙。孔明看得心惊肉跳,胡乱吃些干粮。两个都饱了,兼程赶路往荆州来。
列位看官,这李逵偷鸡,却要交代出一桩公案来。你道这主人家是谁?却是当年徐州城外的猎户刘安。当初刘备途经徐州,刘安杀妻进肉供之,事后曹操得知,虽感其忠义,却又恶其卑俗,全无夫妻恩情,遂赏赐金银挥退。刘安老母闻其杀妻供主,怒斥道:“汝妻虽非佳丽,往日侍奉持家,勤恳节俭,并无过错。汝欲供主,何不效介子推自割其股?乃杀糟糠之妻以图名,好不羞杀老身!”竟活活气死了。安懊悔无及,迁到宛城附近落脚。只是流年不利,既遇天灾,又逢疫病,家道渐渐衰落,脾性也越加古怪。更兼运气不好,惹恼两个太岁,反送了一条性命,又被李逵割腿肉烧吃。正是:
昔日妻剜臂,今朝夫割腿。妻奉皇叔腹,夫喂煞星嘴。
话分两头。戴宗、孔亮二人驾甲马赶往汉中。越往西,道路崎岖。戴宗甲马在平路日行八百,进得山区,虽也快过常人,却不似那般神速。行数日,入东川地界。忽然前面一标人马拦住:“何处行人,入东川地界,莫非奸细!”戴宗抬头看时,为首却是出林龙邹渊。心中暗喜,口里道:“啊也,原是表兄邹渊么!莫非认不得兄弟了?”邹渊也认出戴宗,便道:“却不是我兄弟!为何来汉中?”戴宗道:“因走生意,途经西川,闻兄在此作官,特绕道来看探。”邹渊道:“甚好。且回我营中相聚。”便引戴宗、孔亮二人回自家营帐。
原来当日邹渊等三人入东川地界,拆开吴用所给锦囊,却是叫皆投奔张鲁。锦囊中说了些主意。这张鲁字公祺,乃沛国人,家传“五斗米道”,人皆信奉。鲁在汉中自号为“师君”,来学道者皆号为“鬼卒”;为首者号为“祭酒”。务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有病者,即设坛使病人自思已过面陈,然后祈祷;但病痊可,将米五斗为谢。又盖义舍,饭米、柴火、肉食齐备,过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诛。境内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后施刑。如此雄据汉中之地三十年,百姓皆安居。邹渊等引众投奔,鲁甚看重,各自委为祭酒,并授领兵。今日正当邹渊巡行边境,遇上戴宗。
邹渊把戴宗等接到营中,一面差心腹去请邹润、焦挺来相见。不多时众人见了,说不尽兄弟情谊。邹渊摆酒款待。汉中虽非鱼米之乡,物产也还殷实;尤其不经战乱,百姓安宁,因此酒宴甚丰盛。戴宗孔亮风尘仆仆赶来,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客气。酒过三巡,邹渊等问来历,戴宗说道:“此次行宋公明、吴加亮二位哥哥计策,挑动张鲁发兵攻打益州,我好乘机取事。”
邹润道:“这个原不难。张鲁本刘焉部下,刘焉教他攻打汉中,他乘机自立;后刘焉病死,刘璋继位,杀了张鲁母亲,因此仇恨甚深。只要稍加挑拨便可。”邹渊道:“只是张鲁军师阎圃,为人谨慎,张鲁数次欲攻打益州,都被他阻挠。”戴宗道:“无妨。军师叫我带了两样物事前来。”打开包袱,现出张松尸首。众皆大惊。戴宗道:“这是刘璋部下别驾张松,微服出奔,被我所杀。”又取出伪造的刘璋书信,说如此。邹渊等大喜:“军师高见,这般必然成功!”于是众人饮宴,尽兴方回。
原来吴用交代戴宗,说张鲁部下杨松贪贿,可密说之。那邹渊等三人自来汉中,亦多以财帛结交杨松,因此私下往来甚秘。当下龚旺夜入杨松府邸,送了一分厚礼,告知道:“大人,今日丁得孙将军巡哨,拿获益州张松,却是刘璋勾结曹操,欲犯我汉中。想刘璋与我汉中历来仇深,必是惧我兵强,故出此策。我主闻之,必怒伐西川。汉中权柄,多在大人手中,若能取川成功,则大人福禄不浅,我等兄弟也可取些功名。还蒙大人多多关照。”杨松听得大喜,连连点头。
次日,汉中太守、镇南中郎将张鲁升堂议事,武班中邹渊出奏:“师君,末将昨日率队巡查,杀死奸细一人,却是西川刘璋部下别驾张松。搜其尸身,得此密信。”双手呈上。张鲁接过,却是刘璋谄媚曹操,请曹操发兵攻打汉中,“不才当为内应,两头夹击,米贼必破。”张鲁看罢,勃然大怒,伸手将信扯成粉碎,厉声骂道:“叵耐刘璋贼子,先前杀我娘亲,大仇未报,今又勾结汉贼曹操,欲犯我疆界!待某亲提大军,踏平成都,将汝碎尸万段,方泄心头之恨!”众官闻之,都面面相觑。
却看一人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乃是谋士阎圃。圃劝道:“师君,眼下两川连结,外有曹刘虎视眈眈,不可贸然动兵。”张鲁道:“待我并了益州,合两川之势,便不惧曹刘了。”阎圃道:“西川刘璋虽暗弱,毕竟地势险阻,又有名将张任、严颜、李严等辈,不可小窥。”杨松道:“此言差矣。主公英明神武,汉中人心归顺,攻取西川,易如反掌。先生此等说法,是以我主尚不如那昏庸无能的刘璋么?”阎圃正色道:“我主兴正道,得民心,自然不须我等多说。但兵者乃国家大事,稍有不慎,便恐伤动基业。只说我汉中,虽有文武之才,却乏大将,如何能轻取西川?又兼曹操新破马超,必起得胜之兵,窥测南郑。大敌当前,先伐邻邦,只恐祸在顷刻。”杨松无言以对,只是冷笑道:“刘璋如此野心,我便不去攻他,他也要来犯我,阎君不叫伐蜀,莫非要坐以待毙?”
正在争执,忽有报:“西凉马超,因被曹操接连逼迫,走头无路,欲来投奔主公。”张鲁闻言大喜:“前番曹操与马超交锋,西凉百姓,避祸迁入汉中,有数万家。马孟起再来,堪为我军中长城,岂畏曹操、刘璋乎!”令人前去接洽。伐川之事,暂且搁置。戴宗等下来商议,也只好先观望。
过无多日,马超引数千西凉精兵,来到汉中。超字孟起,乃扶风郡人,汉伏波将军马援后裔。其父马腾乃羌女所生,身形洪大,面有异像,性情宽厚,人多敬仰。后从军征伐边庭叛乱,多有大功,累升到征东将军,卫尉。马超弓马娴熟,更胜其父,自马腾入京做官,便统带西凉部落,羌人敬为天人。马腾与朝中大臣密谋,欲图曹操,事泄,反为操囚禁。马超性情暴烈,便与镇西将军韩遂联合,连接杨秋、马玩、梁兴等,合计十部人马,军十余万,东进中原。一战攻克长安,声势更胜。后来曹操亲率大军迎敌,西凉军内部相互猜忌,遂全军大败。马腾在许都亦被操杀。马超返回西凉,欲重振军马报仇,却不料外有夏侯渊、张大军压境,内有部将赵月等人,联结杨阜、姜叙、梁宽,忽然发难,尽数葬送马超基业,连家属亦多被屠戮。超走头无路,只好奔汉中
张鲁知马超英勇,正欲结交,乃亲出迎,看超身长八尺三寸,面如傅粉,唇若抹朱,彪体狼腰,声雄力猛。那西凉军马皆是熊虎之士,个个勇猛。鲁甚喜欢。当即赠与粮草,便请屯驻南郑。
戴宗听说西凉军来,乘机与施恩、穆弘、穆春数人团聚,又是一番热闹。戴宗道:“吴用军师用计,要挑动张鲁袭取西川,以便我梁山从中图事。却不料阎圃说得张鲁不曾出兵。”施恩想一想道:“不妨。我等跟随马超数年,颇受信任。军师既有计,我便去撺掇马超请战。”戴宗大喜:“若果如此,兄弟功劳甚大。”施恩自去游说马超不提。
再过数日,张鲁设宴招待马超。酒过数巡,马超请战道:“闻西川刘璋,勾结曹操,欲侵犯汉中。超蒙太守厚待,无以为报。愿借精兵一万,去夺了益州来献!”张鲁大喜:“孟起肯去,定能攻破成都!”阎圃再谏,马超奋然道:“先生何必灭自家威风!某有从弟马岱,部下将领庞德、施恩、穆春、穆弘,皆英勇无敌。川兵若敢阻挡,凭这条枪,尽数挑了!”张鲁壮之。拨马步军一万五千,并马超带来西凉军六千,出南郑,取葭萌关而来。超部将庞德,时身染疾病,留于汉中调养。张鲁好生管待。阎圃只暗自叹息。
戴宗闻张鲁出兵,笑道:“施恩兄弟大功告成也。”与孔亮作别邹渊等,再赶到成都见曹正、黄信,略说一番;便即告辞东行,直回荆州。
回到潺陵,见了宋江。江急问:“戴院长,可知铁牛和孔明兄弟如何没到?”宗大惊:“我与他二人分手两月,虽徒步跋涉,亦早该到达。张松处夺得的西川地图,尚在他手哩。”江闻之,异常焦躁。又过两日,方见李逵、孔明赶到。宋江怒道:“汝两个为何耽误这许多时候?”孔明照实说了,宋江道:“铁牛是浑,孔明你总当过一家员外,怎也如此昏头?”孔明叫苦道:“师父,铁牛哥哥人浑,拳头却不是说耍的。”宋江转骂李逵道:“黑厮生性顽劣,如此大事,竟敢四处游耍,按律当斩!”李逵笑道:“哥哥要斩,原本也畏缩不得的,只是若砍了黑头,却拿甚么来吃酒哩?罢罢,哥哥饶恕则个。”吴用也来讨情,宋江又责骂了几句,叫孔明把地图拿出:“今番未曾误事,故不与你纠缠。下次再敢如此,军法不容!”
再过数日,军情传来,张鲁兵发西川。宋江暗自高兴。忽报庞统军师来见。有道是:已谋西川千里路,且听凤雏一番言。不知庞统来此何干,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