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矮张松卖主丧身,黑旋风杀人炙股
且说戴宗四人带足盘缠干粮,驾起神行甲马,一日间先到宛城。歇息一夜,又奔许都。一路风餐露宿,只是喝山泉,啃干粮。偶或有山野店铺,也都是粗食野菜。李逵在梁山军中,虽然生活清苦,肉是总要吃的,现在痨肠寡肚,嘴里嘟嘟囔囔,甚是不平;又不敢顶撞戴宗,只好憋一肚子闷气。
不日到许都,四人收了甲马,在街头闲逛。戴宗忽被人一拍:“张大哥,你如何在此!”惊回头时,却是菜园子张青。戴宗大喜,忙上前见礼。张青把四人引到城南一个大店之中。见一个妇人在里面张罗,却是母夜叉孙二娘。久别重逢,各自欢喜不已。
原来张青夫妇自奉宋江吴用之令,带二三十个喽罗来此,城里城外四周开了数个小店,又在城南设一个大店,四下打探消息。三年来却也没多少收获。今见戴宗等人,自是欣喜。张青摆酒上来,一边道:“曹操立法禁酒,这是我店中私酿,不敢让外人知的。”李逵道:“菜园哥哥真是体贴,知俺铁牛多日不饮酒了。不知道可有肉吃?”张青笑道:“肉却有,只怕铁牛兄弟不敢吃。”一语既出,戴宗悚然色变:“张大哥还在干那买卖?”张青笑而点头。孙二娘道:“院长有所不知,我夫妇来此开店,世道不太平,生意也不好作。连同新近招收兄弟,几十号人又是要常驻的;虽带了些盘缠,焉能维持许久?只好教那远郊的分店,有机会作些手脚。这城里的总店却是清白,院长不必担心。”李逵早听得不耐烦:“说这多有鸟用,菜园哥哥,便有人肉拿些来我也吃。”张青微笑,戴宗怒瞪道:“铁牛住口,休得胡说!”李逵本是怕他的,只好噘嘴不语。张青哈哈大笑道:“小弟知戴宗哥哥奉神行法,岂能作破戒之事?前些日外面打了些野味,正好下酒。却才戏言,哥哥休怪。”吩咐喽罗,把厨腌制的山鸡野兔拿来。李逵许久未见油腥,伸手便扯,吃得兴高采烈。戴宗审视许久,方才下箸。
吃了一会,戴宗说道:“奉公明哥哥令,欲截杀西川使者张松。不知张青哥哥可曾见?”张青道:“不知张松长的如何模样?”戴宗按吴用嘱咐的说了,张青叫几个分店的头目来问,都说没有。孔明道:“想是还没到。我几个正好明日便去西川路上埋伏,必要拿住他。”
正说间,一个喽罗进道:“城西小三的店中,麻倒一个矮胖牛子。身上搜出别驾印牌,却是个朝廷狗官,尚未处置,特来报头领。”张青尚未答话,戴宗拍案起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矮胖子八成便是张松,我等同去看!”于是张青引戴宗等四人,同往城西店中去。
那店铺在城外二三十里,道路艰辛。进得店门后面隔间,阴森糁人,戴宗不由打了个寒噤。解脱凳上躺了一人,已剥得赤条条的。戴宗看时,身材五短,形貌萎缩。剥下来的衣服不是官服,身上却搜出益州别驾从事的印绶,以及一本图册。打开正是西川地理。戴宗道:“倒是个奸臣模样。卖主求荣,死有余辜!”朝孔明一使眼色,明拔出腰间匕首,噗的一声,直透心窝,鲜血四溅。可怜张松心怀二意,企图将刘璋卖与曹操,换得荣华富贵,因此不敢走大道,只穿小路赶往许都;不想误入黑店,死得糊涂。李逵埋怨道:“孔明你好不讲情也!俺铁牛数日不得厮杀,你何不把这厮让与俺劈上七八斧头!”
既杀张松,戴宗把图本收起。张青笑道:“既是奸臣,何不留给小弟店中作包子卖了?”戴宗道:“本也无妨,只是军师计策,还要用他。”吩咐将张松尸体收拾干净,转向张青道:“叨扰一宿,明早还有要事。”张青道:“恨不留院长哥哥多住半月一月,我兄弟好好相叙!”戴宗道:“罢了,待公明哥哥大业成时,再聚不晚。”
于是当夜在张青店中休息。次日大早起来,张青备了干粮给四人。又把张松尸首打个大包裹,随身带着。好在张松身形短小,一人带着也不甚吃力。四人出了许都南门,戴宗道:“现我等四人,分作两路走。一路回荆州,将地图送与公明哥哥。一路随我进东川照吴用军师的计策行事。”李逵寻思相随戴宗,多有约束,又必须吃素。不如自转回去,还有酒肉吃。于是便道:“院长哥哥,俺昨日走歪了,腿脚有些不便,便送地图回去与公明哥哥罢。”戴宗道:“也好。”将地图取出,交与孔明:“兄弟你拿好地图,与铁牛一并转回去。路上多加小心,莫叫他吃酒。”孔明唯唯答应。戴宗自与孔亮两个驾起甲马,带张松尸首,往汉中去。
单说李逵、孔明往南赶路。偏生李逵离了戴宗,常于路纷闹吃酒。孔明本怕他三分,记着戴宗嘱咐,只得苦苦相劝。一日惹得李逵怒火上来,吃了一顿老拳,从此不敢多说,由他胡来。这一路耽误下来,却是无期。
这天暮时,来到一处山间,见一间草舍。左近又无人家,于是敲门借宿。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孔明道:“这位哥哥,我二人是远行路人,到这里天色已黑,想叨扰一晚,不知哥哥可否答应?”那人道:“既是路人,进来便是。”把二人让进屋子。
草舍内并无他人。孔明问道:“哥哥贵姓?”主人道:“姓刘。”二人走了半日,腹中饥饿。孔明道:“刘大哥,可好拿饭来吃?”主人略一犹豫,从瓮中舀出几把米,锅里倒上水,孔明帮忙灶下添柴,不一刻,煮成一锅喷香米饭,端出屋去。二人早已饥饿,狼吞虎咽吃起。主人自也吃了些。
李逵吃得饱点,对主人道:“若有酒肉,拿些来吃,算钱给你。”主人为难道:“这个确是没有的了。”李逵道:“你这厮好不鲠直,俺说了不少你钱,只管拿来。”那人道:“确是没有。二位吃了早些歇息罢。”李逵还要再说,孔明碰他一下,只好作罢。
一锅饭吃个精光,主人把两个引到侧屋中,交代了床铺草席。孔明问道:“不知刘大嫂可在?”主人脸色一变,摇头不答,自出了门。孔明、李逵两个熄灯安睡。
那李逵馋肉,没有吃得,心里总是不安的。约到一更时分,起来撒尿。出院子,忽看月光下,门侧有个鸡笼子。李逵暗自欣喜,凑近一看,里面关个小鸡,正自打盹。逵笑得眉开脸绽,自道:“不卖与俺,且把你鸡吃了,好歹也算一块肉。”悄悄把笼子揭起,一把捏那鸡脖子。那鸡挣了两挣,便自死了。李逵拎进厨房,轻手轻脚,把鸡毛胡乱拔掉,内脏掏空,然后烧锅水,丢进去煮。煮了一阵,闻到肉香阵阵,馋涎不住,也不管半生不熟,抓起就啃。无一刻吃光,骨头扔得满地。衣襟上胡乱擦拭几下,回房倒头大睡。
次日大早,二人尚在酣睡,主人家起来,往厨房弄早饭。忽见满地鸡毛鸡骨,心中暗叫不好。出院子看时,鸡笼子掀在一边,不由大怒,冲进侧房叫道:“你这两位客人好没道理,我好心留你住宿,却为何把我养的鸡吃了!”
二人惺松醒来,孔明尚不知,李逵笑道:“我昨夜说你有肉便卖与我,你偏说没有。既是没有,我自弄鸡来吃,你怪我作甚?”
那人大怒,劈手来抓李逵。孔明忙拦住道:“大哥,我这朋友吃肉吃惯了的,你这鸡多少钱,我自赔你钱便是,不必伤了和气。”
那人道:“你这般说,敢是我贪你钱财么!如此无礼,且随我去见官,报你个入室行窃,先打烂你四条狗腿去!”李逵暴跳起来。他原是厮杀惯了,板斧便在床边,顺手拿了,举头劈去。主人哪料到一句话不合便动手,慌忙躬身闪避,李逵势猛手快,又是一斧,喀嚓一声,削去半个脑壳,往后便倒,脑浆子连血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