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庞士元出山献良策,吴加亮扬鞭指西川
赵云看弩箭迎面来,挥剑挡开一轮;接着翻身鲤鱼打挺,破窗而入,听得身后噗哧噗哧,十余支弩箭,都钉在窗棂之上。进得房中,数名蒙面人已将守夜卫士格杀。诸葛亮手握短剑护身,退到墙角。云更不答话,挥剑上前,白光闪处,已将一名蒙面人拦腰划断。刺客纷纷围上,好个子龙,猱身杀入,青到处,血光四射,片刻之间,格杀数人,余下两个为首甚是骁勇,赵云一时之间竟杀他不得,便欲生擒。再战数合,云大喝一声,青剑出,将一人手中宝刀削为两截。忽窗户口人影闪现,又听弦响,云惊呼:“军师小心!”舍了刺客,拦在诸葛亮身前,把射入弩箭尽数挡在一边。那为首两个刺客却转瞬不见踪影。
早惊动巡防官兵,片刻间,孙权、鲁肃各自赶来。得知诸葛亮无事,方才放心。孙权握诸葛亮手道:“万幸,先生倘有意外,两家和盟恐难免破败!”亮点头道:“敌人前次暗害公瑾,今番刺杀于我,用意昭然。往后更须提防。”两边又说些联络的话,诸葛亮、赵云自回荆州。孙权差贾华带水军五百沿路护送。
诸葛亮回到荆州,见了刘备,说明进过。备不禁抚胸连叹:“军师受惊!”亮笑道:“全亏子龙。虽受了些惊吓,有此一举,反叫孙权释疑不少。今公瑾亡故,鲁子敬必承其位。主公可将江夏郡让与孙权,以示同心抗曹。”备从之。孙权在江东,正拜鲁肃为大都督;也有吕蒙等一班武将,心忿周瑜之死,有心寻刘备晦气。却得刘备将江夏郡割让与东吴。孙权大喜,一心与刘备和盟。一面整备兵马,以图合肥。
这次谋刺,自又是宋江安排。所派刺客,却是江东的李俊一军。领头是拼命三郎石秀、病关索杨雄二人。既败,李俊便叫戴宗火速送消息与公安的宋江。吴用顿足道:“石秀、杨雄两个兄弟,如何这般无能!今日刺杀诸葛事败,先前挑拨功夫,一半都白费;反叫孙刘彼此释疑。可惜,可惜!”宋江道:“诸葛有赵云保护,原也不易刺杀。加亮不必过于求全,从长计议便是。”
于是刘备占荆州江陵、公安、武陵、零陵、桂阳、长沙及交州诸郡,势力日广。教各部招兵买马,打造战船。其时梁山玉幡杆孟康,自称长江人士,以造战船、练水军之术,前往投效。孟康为人聪明,办事又得力,颇得关羽信任,用为帐下水军总管。又有徐宁、呼延灼等分投关羽部下马步军,亦受重用。宋江以屡次立功,奉命移兵镇守潺陵,算是有了立足之地。便也乘机扩充势力。更在荆南诸郡,秘密安插耳目。备一面频繁遣使,通好东吴。
这日吴用无事,与戴宗出城闲逛,忽看一人迎面走来,长得如何模样?
身材五短,七孔朝天,堪堪似矮鬼出世;横眉竖眼,黄毛黑面,哪看出江湖贤人?却得羽扇纶巾,自有仙家气派;胸中成竹,海水岂可斗量?
那人形貌丑陋,气度却是轩昂。吴用心里一动,上前施礼道:“小可吴用,贱号加亮,见先生有礼。”那人还礼道:“何事赐教?”吴用道:“我观先生气度不凡,必是高人。敢问尊姓大名?”那人笑道:“在下姓庞名统,字士元。”吴用毕竟饱看史书,闻得“庞统”二字,心中早是一跳,惊喜道:“足下莫非便是凤雏先生?”庞统听他叫出雅号,也是一喜,摇手道:“岂敢岂敢,山林朋友谬赞耳。”吴用道:“久闻凤雏先生大名,今得相见,甚是欣喜。敢请先生去舍下小坐?”庞统道:“先生盛情,岂敢不从。只是某如今前往见刘玄德,过后再叨扰不迟。”吴用道:“不知先生见我主何事?”庞统道:“闻刘玄德是人中龙凤,故特来会。若真为明主,却要助他兴复汉室。”
吴用听了,心道:“庞统才华盖世,却是个好夸口之人。”主意打定,乃笑谓庞统道:“凤雏先生既来助我主,定当重用。只不知先生与诸葛孔明相比,哪个厉害?”庞统也不自谦,昂然道:“某与孔明,并称凤雏、卧龙。我不曾小窥他,却也不曾怕他哩。”吴用摇头道:“不妥,不妥。”庞统道:“如何不妥?”吴用道:“先生须知。那诸葛孔明人称卧龙,自比管仲乐毅。我主玄德公昔日三顾茅庐,方才请他出山,谈笑间联吴抗曹,打下荆州这好大一片基业,功勋卓著,与我主有心腹之谊。先生今白身来投我主,虽有贤名,未见寸功,若还自以为与孔明比肩,只怕我主喜孔明,不喜先生,未免大家没趣,耽误先生前途。以某看,先生此去见我主公,当略作谦虚,说自己常与孔明切磋,颇受教益。如此我主欢喜,必看孔明份上,重用先生。”一番恳恳切切,听得庞统火冒三丈:“加亮此是何言!某与那诸葛孔明,交游多年,比肩而立,今焉能奴颜婢膝,托他名头?”吴用心头暗笑,却正色道:“先生此言差矣,大丈夫能屈能伸,诸葛军师颇受我家主公重用,先生又是他至交。先托军师人情,拿了权位,再立功显能不晚。若是造化到了,我主公封先生为副军师,仅次于孔明,独当方面,更是挥洒自如。何必拘泥一时意气?”庞统大怒,甩袖道:“先生请了!且看某此去,不提诸葛孔明一字,只要把他正军师拿来我作便是!”吴用道:“且慢!若以先生才华,就做了正军师有何不可,只怕人情文章,却不可不……”庞统已自顾走了。
吴用忍不住笑,谓戴宗道:“院长,你可急赶去军营之中,寻见宋公明哥哥,如此如此安排。”自己悄悄跟随庞统。只见他进公安城,大步往刘备衙门去。吴用远远跟着,看他进了衙门。过半个时辰,灰头土脸出来。吴用暗笑,回头看时,却见戴宗已在身后。用遂上前迎住庞统:“凤雏先生。”庞统道:“又有何事?”吴用道:“俺结义兄长宋江,素来闻先生大名,欲求一见。今特在营中备薄酒,欲请先生前往开怀畅饮,不知尊意如何?”庞统道:“正好叨扰。”
于是吴用、戴宗引庞统往城外自家营寨去。出城无一里,前面一彪马军,皆张五色旗帜,飞驰而来。当先一将,身躯魁伟,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美髯垂胸。庞统一惊:“莫非是汉寿亭侯关云长?”那将抱拳相见,朗声道:“梁山大刀关胜,逢公明哥哥将令,恭迎凤雏先生!”庞统叹道:“不想梁山军有这般人物。”吴用道:“此虽粗鄙,略表我哥哥敬意。先生先请。”关胜引军在后护送。再行约二里,前面又是一彪马军,当先一将身长八尺,豹头环眼,抱蛇矛行礼道:“梁山豹子头林冲,奉宋江哥哥军令,迎接凤雏先生!”庞统连连点头,称赞不已。未几,沿途鲁智深、杨志、孔明、孔亮各引马步军马,夹道相迎。庞统看宋江如此厚礼迎接,心头甚是舒坦,脸色亦好了许多。待到梁山军大营,宋江亲引众好汉,出营相迎,见了庞统,鞠躬到地:“久闻先生大名,心中思慕已久。今得相见,三生有幸。”庞统连称不敢,两个携手进了中军大帐。
营帐之中,早已摆好美酒佳肴。庞统也不谦让,大咧咧上位坐了。宋江坐主位,吴用作辅,戴宗陪侍。宾主谈些兵法战策,庞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出十分道理,吴用、宋江听得心中甚服。便是戴宗,虽不大通,也觉奇妙无比。那庞统性情甚豪,一边谈,一边大口喝酒。无移时,干尽一瓶。吴用吩咐再添,看庞统已有七八分酒意,以目视宋江,江乃问:“未知刘皇叔聘得先生出山,委了甚么大任?”庞统苦笑一声,将手中酒樽一顷:“耒阳县宰耳!”宋江大惊作色道:“先生名震荆楚,与诸葛军师也是并驾齐驱,如何只给个区区县宰?岂不是金玉作了土石,良马反来拉磨?”庞统冷冷笑道:“不敢当!皆说刘皇叔求贤若渴,今日某家算是见识了。”吴用道:“我前番与先生说,好要借诸葛军师名头,不知先生可曾……”庞统酒性起来,将酒樽掷于地道:“是何言!诸葛孔明便在刘备面前有万般人情,我却也不须借他东风!”吴用再以目看宋江,江会意,乃起身离席,到庞统面前,倒头下拜。庞统慌忙搀扶:“将军乃一军之主,为何如此多礼?”宋江不肯起道:“俺虽是粗鄙之人,久闻先生大名,心中十分钦佩。今日竟有幸得见,真乃苍天相佑!我主玄德不曾礼敬先生,宋江这里代为赔罪。更请先生日后多加赐教。”吴用道:“凤雏先生才华无伦,却不喜世俗繁琐礼仪,哥哥请自在。”宋江方才起身,四人再饮。庞统不久大醉,吴用吩咐送入后帐休息。
于是再与宋江相议道:“哥哥须知,这位庞统庞士元,乃三国刘备手下三名臣之一,才略极高,胜我十倍。我梁山军若要在这晚汉起事,总不能全靠自家一百八兄弟,须得多多招揽当世人才。若得他相助,则大事更添三分把握。”宋江道:“他若真是刘备重臣,又焉能为我所用?”吴用笑道:“庞统此人,恃才傲物,出言耿直,所以不见容于江东孙权。今日投刘备来,亦暂不为所识。我所以用此安排,先将他哄得欢喜了,自然也感激我等相识之情。日后慢慢用功,必为我用。”宋江甚喜。
次日大早,宋江再赶到吴用帐中,宴请庞统。庞统欣然赴往,吴用作陪。两边宾主尽欢,吃到日中,庞统起身道:“多蒙宋将军盛情。某家须得赶往耒阳赴任了。”宋江闻得,流泪道:“好容易得凤雏先生一见,却不能常闻教诲,实在令俺抱憾怅惘!”涕泪齐下。吴用道:“以先生大才,何必去那小小县城?不若留在我梁山军中,坐第二把交椅,如何?”庞统闻言不语。宋江道:“甚么第二把交椅?凤雏先生才比仙家,俺当以师父事之,便请先生留下,不枉了宋江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