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看他二人,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二位如此厚谊,统真是感激不尽!”转低声道:“此处可说话否?”宋江一怔,吴用倒是机警,挥手屏退左右。
庞统道:“我观二位打算,莫非不想作刘玄德忠臣孝子?”宋江、吴用闻言大惊:“先生此言……”庞统冷冷一笑:“休得瞒我。二位虽是雄才少有,功夫未免作得太过了些。我在江湖,观梁山军屡次动作,志向不小矣。”宋江吓得魂不附体,汗流浃背。吴用微微笑道:“凤雏先生果然高见!我梁山军,以安民济世为己任。因见刘玄德仁声显著,故而投奔麾下,欲建一番功业。他日刘玄德万一成了民贼,我等自当讨之。这番话乃肺腑之言,先生若是与刘玄德告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也。”庞统笑道:“加亮此是何言?我纵然前去告密,梁山军有数万雄兵,众多良将,在此荆襄之地造反起事,胜败尚且难说哩。就当不敌刘玄德,亦可北投曹操,东联孙权,何处不是出路?”吴用道:“果然如此,尚请凤雏先生再多指教。”庞统道:“天下之势,如风起云涌,空说无益。我本以刘玄德礼贤下士,谁知今日一见,亦不过如此。空负仁厚之名,怀礼敬之辞,其实偏听偏心,刚愎于内。今天下纷争,民若倒悬。二位有如此安世济民志向,倒也无可厚非。”宋江颤声道:“多蒙先生夸奖。便请先生多多教俺。”再三下拜。庞统并不言语,起身上座,沉吟了一刻,道:
“方今天下,曹操独占北国,兵足将广,其势难得急急撼动。马超虽拥兵西凉,双雄对战,超难免破败。而刘备占荆州之地,又有交州柴进为后援,胸怀大志,更得汉室宗亲为旗号,势力之大,某以为天下仅次曹操。今玄德下一步,必是西进取蜀。若得益州之地,则三分势成,自然国固军盛,堪与曹操相争。
将军于此时,当主动请缨,西征益州。若玄德遣将军入蜀,则破蜀之后,以天府之国,山川险固,物产富饶,足以自立。若刘备不从,另遣他将伐蜀,则将军可坐观其变,暗结天下豪杰,积蓄将兵,一面挑动孙刘两家联兵伐曹。待刘备军势转盛,与曹操生死相搏之时,再猝然发难,备所据州郡,反掌可并。江东孙权,虽能用人,总乏雄才大略,堪堪守户。将军若能以大军潜进突发,再连接山越族人为内应,则江东可平。独占荆、交、益、广数州之地,以为南北对峙。曹操虽然英雄,毕竟年老。部下精兵捍将,亦已疲惫。
待天下有变,将军分部人马于长安、南徐二处虚张牵制,却以强兵猛将,突出荆襄而取宛洛,中原可传檄而定,那时再夺天下,虽未敢说稳拿,却也非全无把握。兴复汉室之功,此举可成,则青史标名,可称将军之意也。”
庞统说完,宋江目瞪口呆,半晌,扑通一声,再下拜道:“多谢先生指点!”庞统呵呵大笑,扶起宋江:“纸上谈兵终是浅,若要成此兴汉大业,岂是如此容易?今后时局变换,又岂能尽如所料?但将军却当有个打算,省得到头忙乱,不知所措。”宋江再三拜服。
吴用道:“凤雏先生,我辈心中事情,先生尽皆料透。便请先生于我军中多多教训,如何?”庞统道:“只恐我与诸位好汉性情未必相合。”宋江忙道:“这是甚话。先生才华,我等皆识,今日宋某必要以师父之礼相待先生,自然比我军中众位弟兄高了。”庞统哈哈笑道:“不敢当。既然宋将军如此厚谊,庞统便却之不了。只是刘玄德那边如何分说?”吴用道:“便说先生偶然疾病,不得去耒阳;再由宋江哥哥向刘皇叔求情,请派先生与我为监军如何?”庞统道:“只是刘玄德日后若强要我到中军,抱怨不得。”吴用道:“待诸葛孔明归来,只怕十有八九,要拉先生入刘玄德中军。此事也勉强不得。只请先生勿忘今日之情。”庞统笑道:“士为知己者死,某又岂是背信之人?”两下商议既定,宋江大喜,吩咐再开酒宴,吃到日头偏西,醺醺而归。
恰好次日,诸葛亮巡查回来,闻刘备安排,大惊道:“庞士元非百里之才,皇叔怎能如此怠慢?”刘备道:“彼形貌粗鄙,言谈又甚狂放,句句看轻诸葛军师,我所以不喜也。”诸葛亮顿足道:“皇叔今日方才有了起色,便忘却当初尴尬!庞统才华不在我之下,若能得之辅佐,汉室兴复有望。他恃才放旷,又与我长相交往,言语间少些拘束,亦非恶意。皇叔岂能因此便恶他不用?”刘备道:“非军师指教,险些怠慢大贤!”吩咐更新政令,以庞统为军师中郎将,与诸葛亮等列。庞统欣然受命。宋江、吴用闻之,设宴相贺。席间,吴用笑道:“凤雏先生今日大才得展矣。”宋江却是呜呜噎噎,泣不成声。庞统道:“总是一家,公明何必如此。”宋江道:“此一别,不能日夜听从教诲,甚是包涵。我梁山军或从刘玄德定天下,或自立事业,皆请先生勿弃我也。”庞统称是。
再说庞统到刘备军中,备待之以礼。诸葛亮私下设宴款待,又再三推心置腹,庞统应对自若,甚是得意。然位在诸葛亮之下,终略有不快。刘备得了卧龙、凤雏二人辅佐,外有张飞、关羽独当一面,内有赵云、陈到、黄忠、魏延等为爪牙,又有梁山军为羽翼,并有蒋琬、马良、糜竺、简雍等贤士参谋,声威大震。曹操亦甚不安。
不觉光阴如梭,又是一年。建安十六年,马超联合韩遂起兵西凉,反抗曹操,两军战于渭原。马超虽也曾施展威风,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登船避箭;奈何有勇无谋,更中曹操反间计,与西凉诸将相互猜忌,甚至转相残杀。前番混入的施恩、李忠等三人,预先得了吴用嘱咐,接应马超,使之不被韩遂所谋,反而杀了韩遂。西凉诸军自相火拼,便被曹操各个击破,终于杀得大败,马超仓惶西去。刘备在荆州,乐得自图发展,声势更盛。梁山兵力亦颇有拓展。
这日,宋江召来吴用、公孙胜、花荣、李应等人饮酒。席间,花荣乘酒意道:“我等身随刘备,至今已有三年。与众位兄弟手足分散,反而处处受制于人,甚是不好。”宋江道:“花知寨不必郁闷。今日我得凤雏相助,看看成大事之日近了。”公孙胜皱眉道:“庞统一席话便轻轻归顺我们,贫道总怕他不是真心。”宋江不悦道:“公孙道长何出此言?”吴用道:“公孙道长所说也有理。所以我等机密大事,并不全说与他。例如这分散到各处的弟兄,他便不知的。”正说间,吕方闯入:“各位哥哥,有机密信件前来。”引进一个喽罗,却是操刀鬼曹正的心腹伴当,当日同往西川去的。那喽罗道:“奉曹头领之令前来。曹头领与黄头领已在刘璋部下为将,颇受重用。今说有一桩买卖,利润厚厚,特叫小人送这封密信与宋大王。”从贴肉衣衫内取出信函,宋江拆开看时,那信道:
“小弟曹正敬拜宋公明哥哥:奉哥哥令入四川,郑天寿哥哥占山剪径,小弟与黄信哥哥在刘璋手下作到都尉。结识了一众文武。内有三个,一个叫张松,一个法正,一个孟达,因为刘璋懦弱,都是怀了异心,想卖主求荣。我假装与他三人意气相投。不敢擅自拿主意,特来报与哥哥请示。又,他三个商量,欲勾结曹操取四川。特叫张松画了西川五十四城及山水道路详图,借故悄悄出川,欲往许都献给曹操。特报哥哥知道,好有对策。”信中又报了张松身材模样。
宋江看罢信,又与众人看了,问道:“各位兄弟所见如何?”吴用击掌道:“此天赐良机也!就在此张图纸上,要夺了汉朝江山!”宋江喜道:“计从何来?”吴用道:“今张松携了西川地图,去投曹操。若是被曹操得了,乘势取川,则我等事业,岂不功亏一篑?可速遣人前往,于路把张松截杀,夺了这张地图来。然后向刘备请令,我梁山军进讨西川。他若允许,则我取西蜀自立;他若不允,自去西川,既无地图,难以顺利。待他筋疲力尽,我却于后方起事,夺占荆州。允与不允,皆有利可图。”花荣道:“花荣道:“只是俺也曾听过评话,刘备进川,却是张松献地图勾去的。若我等杀了张松,刘备又怎会起兵进川?”吴用一愣,即哈哈笑道:“刘备取川,是迟早事,有张松要取,没张松也要取的。”公孙胜道:“只不知若杀了张松,他再取川却要等何时?”吴用思索片刻,道:“有了!可遣人于路截杀张松,夺得地图,却栽赃说是刘璋密派他勾结曹操,欲取东川。张鲁得知,必然大怒,举兵攻蜀。那时刘璋必求救刘备,我计议可成也。”宋江大喜,拍吴用肩道:“学究妙计,妙计!”花荣道:“可否将此计告知凤雏先生,请他指教一二?”吴用道:“罢了,这条计,涉我许多秘密。他毕竟不是我一家兄弟,也要留条后路。”计议已定。
于是宋江先作一封书信,用刘璋语气,却是勾结曹操夹击东川的;叫金大坚伪作益州牧的信印盖上。遣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独火星孔亮、毛头星孔明四人,吩咐如此如此。有分教:荆襄已得龙虎卧,巴蜀再闻豺狼嚎。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