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女的,该如何对待父母的善良——即使是令他们愕然的善良?
做儿女的,该如何承受父母的希望——譬如,传宗接代的希望?
潘岳轩是在两天之后听母亲说起这件事情的。那时候,王老太已经把潘岳轩的照片给女方一家看过,并把他本人的情况对镇长一家说了。其间当然少不了对潘岳轩的夸奖——甚至有些夸耀了——以至于在镇长夫妇的眼里,似乎这个老姐姐真的像个媒婆。不像是为自己的外甥女嫁夫找主操心,而像是受了男方之托前来促成这门婚事的。
不过镇长两口子对这个镇上的人并不熟悉。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男的本来是在县城的畜牧局,因为“作风问题”引起议论纷纷,被组织“特别安排”到了镇上。虽然是明降一级,但是实际上众所周知这是个肥缺。暂且不说工商户的送礼行贿(当然那时候比当下是收敛些的,还不这么盛行),单是这个镇上土地买卖的大笔钱款,哪一笔没有他指头的痕迹呢?自然这“经手”之后,分量是不是减轻,数目是不是变化,就只有很少几个“当事者”知道了。
不过镇长因为有作风上的“前科”,在镇长夫人面前自然变得很随和很收敛。所以镇长夫人现在在家里的地位明显提高——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镇长“犯事儿”导致的更年期症状严重,脾气大幅暴涨。原来在做畜牧局长夫人的时候还很谦和,对待邻里亲戚都还算平易。不知怎的,一到这个镇上,突然变得对于诸多现状不满起来,并且疑神疑鬼,老觉得周围的人不可信。上至镇长下至三亲六戚,在她看来,要么是欺骗她的感情的,要么就是企图沾她家的光的。所以,尽管腰包见鼓,可是门庭却逐渐地冷落了。
按说,王老太应该算是她比较近的亲戚了,是她舅舅家的姐姐。可是她莫名地感到厌恶,也许是那天早上吃什么东西腻了的缘故吧,胃里一个劲儿地泛酸水儿。身体不好脾气自然就不正常——更何况她的“正常”脾气,现在也很难让常人接受呢。
王老太太倒不以为意。一是她是姐姐,所以对她这个官亲妹妹自然就多了些天然的容忍;再有,她也不知为什么对这门亲事有一种自信:那个娃儿她是亲眼见了的。别说就是她那个甥女只是一般人,恐怕门庭再高样子再好工作再如意的女子,也巴不得嫁了呢。
本来她还担心岳轩在城市里有女朋友。学生娃比不得镇上的青年,见的人多,知道的也多,还“自由恋爱”什么的。老太对这个说不上赞成不赞成,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是媒人保的亲,所以别的年轻人爱怎么着结婚吧。这几年变得实在是太快了,所以她对于那些事不关己的事情是不想多操心的。不过这个老潘家的小子是太出息了!她问潘妈妈的时候心里打着鼓,担心人家一句“我儿有对象了”把她打发了;或者说“他打算在城里找呢”也就没有指望了。可是岳轩妈竟然说儿子没有朋友,谢谢她多操心了!
要说这老潘家,老两口没得挑。人缘好,又厚道。儿子呢,有学问,有出息,人品更是没的说。所以她是兴冲冲的来的。因为这兴奋劲儿,连表妹那副不咸不淡的架势都不看在眼里了。
镇长也在。但是当着老婆一般讪讪的,不多说话。王老太和他打了招呼,径自直入正题。她先把潘岳轩大大夸了一顿,直到夸得镇长夫人的眼神里露出狐疑,这才知趣的打住话头,不过随即又禁不住兴高采烈地掏出潘岳轩的照片:这张照片的效果她是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