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大小的油盏,渲染着昏暗的牢房。橘黄色的房间里,三面是墙,一道木栅栏将武隶困在其中。干草铺、长条椅、一个囫囵的便桶,除了一股霉枕气,刑部大牢还能算是个干净的地方。不时的,几处响起铁链撞击的叮当之声,比风铃声沉闷,较斧石相击清越。
隔着两道木栅栏,那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武大人,我崔呈秀就没弄明白,你和我们作对,怎么把自个也关进来拉?”一言即出,应者纷纷,皆曰,“武大人?可是武隶!”“是武隶那厮……”“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刹时,牢内希嘘之声四起,拍手称庆者有之,高声咒骂者有之,冷言讥讽者有之,尽是下狱的魏阉党羽。武隶高声反驳道,“各位大人,我武某是个粗人,官场上的东西不懂,也从来没想过和各位为难,只是看不过客氏作恶多端罢了,至于牵连各位到大人,决不是我本意。”这时候,牢头拿着跟杀威棒一路敲打过来,吼到,“都下大狱了还不老实!给我安静点,坏了规矩,小心皮肉受苦!”听着着话,周应秋怒不可遏,“本官堂堂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汝小小皂隶,竟敢口出不逊?”“吾乃太仆少卿曹钦程”“老夫太子太保定海邵辅忠是也”……周应秋第一个说出了口,众阉党纷纷自报家门。
牢头本就知道这是一帮落难的官老爷,被众人一顿数落,倒不敢放肆了。这般人,门生故吏牵丝拌滕的何其复杂,他小小一个牢头,真正得罪了他们,怎么下场!只听那牢头嘿嘿一笑道,“诸位大人,朝廷自有法度,刑部大牢自有规矩,我等执法者,从来是对事不对人,小人也是好心劝各位几句,总没有坏处的。”说罢自退出去了。众人见自己余威仍在,不免三分洋洋得意。
“兀那厮,你好好做你的祀祭郎中,与奉圣夫人和魏公公斗什么?瞧瞧自己下场,不是自找苦吃么?”崔呈秀叫喊着对武隶说。
“你以为我想么?”武隶苦道,随即又有几分怒气,“你看看客氏做的那些事,并帝蔑后弄兵,残害宫妃,荼毒皇嗣,哪一项不是死罪?魏忠贤滥爵,民,掩边功,任用私人,把持朝政,以致辽事之糜烂,委土弃地,魏阉罪大恶极!各位大人若能身正行端,不依附奸党,又怎会有有今日之事?”
“辽事?”“辽事糜烂能怪罪我等么?”“辽事溃败,我等何罪?”
“辽事糜烂与诸位无关么?”武隶蔑笑几声,反正下狱了,再委曲求全也没用,反倒不如直呈胸臆,若能传出去,也是一个名头,随即说到,“辽东本是百战之地,天启元年,沈阳破,袁应泰死,朝廷复起熊廷弼督师。诸位大人,为何用了一个督师又起一个巡抚呢?督抚同城相互弹压,诸位是再明白不过了,那四战之地也能这般制肘么?”
崔呈秀听得明白,反驳道,“王化贞巡抚广宁,那是朝廷的意思,汝竟胆敢诋毁?”
“朝廷的意思?恐怕是阉党的意思吧!”武隶啧啧道,“这镇守一方的大员,是以能力、操守论,还是对厂公的忠心讲的?”
曹钦程闻言,对武隶嗤之以鼻,“什么阉党?还不是东林邪党排除异己,打击政敌的手段罢了!我等从来都是忠于朝廷,为皇上、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臣子!何况东林与浙、齐、楚诸党纷争,已然搅得朝廷不得安宁,若论祸国殃民,我辈实不敢夺其位序!”
崔呈秀跟着辩驳道,“王化贞乃是我朝大大的能臣干吏!其抚塞下,蒙古炒花诸部不敢窥视。会辽、沈相继亡,王化贞进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时广宁止孱卒千,王化贞招集散亡,复得万余人,激厉士民,联络西部,人心稍定。辽阳初失,远近震惊,谓河西必不能保。王化贞提弱卒,守孤城,气不慑,时望赫然。中朝亦谓其才足倚,悉以河西事付之,用如此能吏巡抚广宁,难道有半点不妥吗?”
武隶笑笑,沉默良久,众人只道他气馁穷言,又各自说了些话,武隶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轻轻说了一句,:“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