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奶沟的晨风像挂在金苇珉胸前的心形水晶坠那么凉浸浸的。凉得金苇珉是清清爽爽的,人一精神就想事做。一早起来,洗漱完,金苇珉就叫上九书记,来到了村部。
奶头山村有八个自然小组一千九百多人,其中党员三十二人,平均年龄六十一岁。村里与外界联系就是在“村小”装了一部摇把电话,分天晴落雨,时断时续。另外,有几座不高不矮的山岗可以打手机,但信号不强,要选天气,看运气。村里的大部分青壮年、还有部分身强力壮的老年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有打长工的,也有打短工的),就剩些老弱病残的人在家里种田种地,养鸡养猪,刨着山头过日子。
奶头山村自成立以来,村部一直建在奶沟的山湾里,先是三间泥瓦房,后来建村小,就扩充到七间泥瓦房,一字儿排开,像在奶沟里绊上了一根奶罩绳,两个奶罩当然就是那两座象形山。村小占了五间房子,村部就缩成了两间。农村田土承包后,村部就很少用了,一把生锈的长命铁锁挂着,也不让村小用,里面几张办公桌被白蚁蛀空了,蛀孔边像堆满了黄色的锯木屑,地上墙脚成了老鼠的乐园。有的学生娃淘气,放学后专门在墙脚老鼠洞里烧草渣子烟雾,往村部里吹,一会儿就有一路肥嘟嘟的老鼠从另外一个鼠洞里蹿出来,耀武扬威的样子,惹得学生娃一阵穷追猛打。听说有次出来个大胖子老鼠,前奶头山的一个学生娃乐得追逐到一个高坎上,也不晓得回头,掉下去摔断了一条腿,后来辍了学,在家里学篾匠手艺,人称王篾匠。承包后,有很多地方的村部都处理了,惟独奶头山的就这么烂着。直到来了几次工作队,村民才意识到,老书记确实有眼光。
金苇珉要来,村里把那两间房子拾掇得清洁了。重新挑来黄土,把几十个老鼠洞填实了,把地面平整了,内墙四周也用石灰水刷了一遍,石灰水一干,屋内白得晃眼。天上漏水的地方,也重新加了杉树皮壳,整旧如新了。搬了几张学生课桌作临时办公桌。党员开会时都说,有个办公的地方,这也才像个单位,像级组织。村部是一个村的心脏,是一个村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村级权力的一种载体,是一方山水百姓的主心骨。原先到村支书那里开会扯事,条件虽然好些,但心里老是别扭,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有点不正规的味道。
金苇珉看了村部,觉得还好。有,总比没有要好。心想自己即将成为这里的主人了,看什么也还顺眼。学生开学还差几天,老师也还没有来。村部没有正常办公,这里也就成了野狗游猪的快乐驿站。这些东西比金苇珉他们过来得还早,九书记就说:“牲口都是坎上坎下的,敞放的。真正的野东西。”
路过学校边的早行人,看到九书记和金苇珉一男一女,在操场上聊,也拐个弯凑过来嘿嘿笑,跟九书记打个招呼,斜一眼金苇珉,就走人。
也有停下来聊天的。一个猫脸瘦男人问:“九书记,来了工作队,不唱大戏(傩戏、毛古斯或土地戏),讲唱几天小戏(花灯)的,还搞不搞的?”
九书记说:“你就知道看戏,谁还演那玩意儿?”
猫脸男人笑着说:“还是搞一个欢迎仪式好。九书记一个人偷偷摸摸把工作队驮回村里也就算了,再不能又偷偷摸摸把工作队藏起来吧。不搞花灯戏,搞个老班子的地花灯,既简单又热闹,总可以吧。听说别个村,都是锣鼓唢呐八抬大骄,把工作队抬进村里的。奶头山又不比人家缺腿少胳膊的,别怠慢了上面的同志。”
九书记碍于金苇珉在场,不好发火,也只好陪着笑说:“别个是别个,人卵怎跟马卵比。来了野人,这几天大家都到山上赶野人去了,到时候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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