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问九哥好。你业余时间不是要写什么《命运档案》吗?你弟弟只有六个字可写的:忏悔,向善,求真。缩成三字也成――办自己。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了,h有了一个新外号,叫爱世,是我给他起的,因为他被冻掉了一个我爱啃的无名指,猜猜是哪只手的?
发热的眼睛一眨再眨,眼皮终于收不住了液体的润滑。我又感到了那种愿力的牵引,心里有一种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小兵,小兵,如果真理在你那边,我一定追随你,你还是我的尚司令!不管你曾经干过些什么,也不管你在哪里。因为,在真理面前,没有人与地域的差别。
好久没有舔尝泪水的滋味了。起身走近床头去取手纸,伸出的手刚摸到床罩又放下了,发现泪水还没流够。其实,这不过是潜意识中的一种怀念――那穿上高跟鞋比自己还高的、已没有了任何关系的女人――之习惯动作。一种面对面肌肤相亲的记忆,一瞬而逝。手纸已不放在那里了。
心里想着,她是为救我而来的,更是为救我而走的!在组合柜里找出半盒“良友”牌香烟,这也是她所留下来的。点燃一支,用力一吸,顿时感到有点头晕。
走出屋门,仰头望天,想着那位沉默的女孩,她能有这种被救的想法吗?小兵那种想法,是绝对的自欺吗?
小兵把“工人民兵”的丑妹妹“办了”――怀了孕,一天天显怀,他无力娶她;她也并不逼迫他,就那么彼此煎熬着;直到小兵犯案,注销了户口,远赴新疆服刑,她做了孩子;两年后,嫁给了一个外地工程队的工头,从小巷中消失了。这就是0号档案在世人目光窗棂间的幻彩。用胡同中邻里、街坊的议论为其命名――“报应”。
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人民被谁办了?!怪怪的想着,喷吐着烟雾,不由得想起了鲁迅先生那版画肖像上的病相,想把害过他的烟扔掉,可又觉得理由并不充分,因为另有一物给人带来的伤害,要比烟还厉害――枉法?伪真理?
自己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属于一种病态的深刻呢?但自省并不妨碍发问――世界被谁办了?宇宙被谁办了?心,被谁办着?我们全社会的信仰,真实吗?而真实的意义又何在呢?!尊严?智慧?和平?幸福?如果虚伪真能带来这一切,又何尝不可呢?
有一种活生生的真实,是人渴求遗忘的吧?那就是两颗不一致的心之间的艰难对话!那是上了大学以后,自己收到过一封发信人地址注明为“内详”的信,里面只有半张洁白的信纸,上面有一小块干透的血迹,形状就像不规则的眼睛,可又比眼睛大。衰退的鲜红证明着氧化的力量。翻来覆去地寻找文字,好不容易才在信封的封口内沿儿上,找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
把属于你的,毁给你看――一个倒立的人字,在字尾,就象一只飞翔的鹰!
是她吗?我真心实意保护过的小妹妹,为我保护着自己从没想要过的东西!这是诅咒吗?我招她惹她了?当自己幻灭之时,想自杀的时候,捧着它,站在学校的楼顶上,哭了。可那种痛苦能跟她和小兵比吗?
当一个女生自杀了以后,我把它当作灵魂的纸钱烧给了她。
今天想起她的这份真诚,是用泪水和感恩能够偿还的吗?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用真诚和爱心就能赢得的;我又为何要苦苦追求那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左右的理想社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非谋生性的文字,充满了真理的光芒?因为自己相信,不包含、传承真理的文字是没有力量的;不用来追求和证明理想的文字,是没有生命力的,是对创造它的祖先的亵渎?
一心万众――能够吗?当万众一心破碎的时候!
想要的跑了,不想要的追着来。当心眼张开的时候,当欲望的手伸出去、抬起来的时候,一切就已注定了吧?在劫难逃。
果真如此,倒也不错,它能弥补我与小兵之间的距离吧?自己感到了一种危机,不仅仅是一种物理时空间的差距。更要命的是,它与文字无关!
什么是心?它藏着什么?到底藏着什么?
我如何跟自己的心对话?――如何“办自己”?
……
姚碧万万没有想到,在安地的心里居然埋藏着一个他自己亲历的历史瞬间,而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讲过。那一天呀,那一天,许多人的生离死别、灵肉裂变、悲欢苦乐,还有令其耿耿于怀的九哥的那顿打,就已注定了,注定了,在劫难逃!
对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的回忆超越了对安地妻子的关注,反正她已成为过去完成时态了。也许,那是另一种难忘的情怀吧?但在男人心里,似乎历史与理性信仰的伤痛要远远胜于个人情感遭遇的不幸力度,因为它牵扯到更多鲜活生命的命运,让许多失去亲人的人们在睹物思人时,一次次跌入悲痛欲绝的深渊。
“不想要的追着来。”这家伙!难道自己不也是他跑了的“想要的”吗?他不也曾经是自己想要的人吗?差别不过是,他不跑,也不追,只是祝福。都说女人喜欢“犯贱”,越躲你的越想追,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是呢?
这种轻松的男女情思,只持续了一瞬间,姚碧的目光又随着指下滚轮的后转,向屏幕的下方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