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地点点头,往身后扬了下手,跟着便往下挪身子。却被小兵一把拉住了胳膊,急问:“干吗去呀?不等着看配骡子配马啦?”
安地指指院子东南角处的院门口儿,他已不怕手足之下会发出的响动声了,快速而又小心地往左下方倒爬着,小兵一急着跟进,扑哧一声,踩裂了一块瓦。塑料布发出的声停止了,床被人体起卧挪窝儿压挤出的声音随之间传来。
“你听,什么响呢房上?”女人在问。
“没有吧?我没听见。”男人咳嗽了一声,还跺了两下脚:去――!”“喵――!喵――”小兵发出两声逼真的猫叫声,让走到墙边的安地不禁驻足回首。
“我说有东西吧!”女人的声音。透着自信和警觉,还有一点儿心虚肝儿颤的害怕。
“你耳朵真尖。来,多亲你小弟弟几下,沾沾您的精神劲儿,一会儿好继续革命。”
“行了――不要命啦?你还行吗?”
“跟你就行。”
“嗯。一会儿又睡不醒了该!”
小兵跟在安地背后,慢慢走过墙头儿,踏上了轻车熟路的归途,可在安地的脑幕上,却依然清晰地放映着那两块砖纵并成的墙顶之路。一瞬间,又变幻成了铁道。那不知是背着包在边走边用长把锤子敲打着枕木上的钢轨,还是在驾驶着列车机头,抑或是推着小窄货车延着车箱里的通道,兜售书刊,烟酒,饮料的夏冬之兄,那脸上的无奈苦笑和呆滞阴郁的目光,是否将包含着新的酸楚和绝望呢?当他下了夜班,与这个爱人、夫人、孩子妈、同床共枕之时,他所面对的那张脸上的眼睛,是否也只能象自己近距离凝视小铃铛一样,在她的瞳孔,瞳仁,心灵的门窗上,只能看到自己那变凸变胖的面容呢?她会把藏在心中的别人,闪现在她的目光影镜中吗?
“你干吗去呀?捡脏纸、收破烂儿去呀?”
小兵向骑在屋脊窄条儿平台儿上喘息着安地追问着。他已迈过房脊,站在了安地身前。
“嗯,我堵着门儿收破烂儿――他们要是不告诉我夏冬上哪儿去了,我就把破烂儿和他们一块儿送派出所去,告他们耍流氓!”
“嘿。小点儿声儿。看完真电影儿,人家又不收门票钱,你还告人家,这是不是有点儿不仗义呀?再说了,夏冬外边儿就没女的呀?你知道吗?你怎么不说话了?说呀?小积极分子儿!――明儿您去居委会当小主任得了――先把我给扭送喽再!真有你的。我还以为你跟我是的,看够了下去敲他们一下,给老子买两盒儿烟抽抽;实在不行,给买一盒儿呢!”
“想什么呢?”安地将被问得理屈词穷而羞惭垂下的头,重又抬了起来。他扪心自问,如果小兵知道大姐同自己的所作所为后,会不会也认为是流氓呢?人家是被你看见了,没人看见你;可你的记忆、感受和所有的联想,不都能旁观、俯瞰、透视自己吗?可他没有产生过小兵这种讹诈的念头儿,所以,他又觉得有点理直气壮。
“想毛主席呢!”小兵说完一笑,两步就迈上了安地身边的屋脊上,踮着脚,往西面手搭凉棚观望,口中还念念有词:“看小人儿书上的漫画儿,被蜘蛛网缠上的刘少奇和邓小平,全给打倒了,肯定中南海里的家也得给抄喽。现在周总理又升天了,中南海里就只剩下毛主席一家子了吧!你说他们害不害怕呀?”
他见安地低着头,双手按着膝头,腮帮子里的牙一会儿声大,一会儿声小的叩咬着,便颤腹喷鼻地乐了一声,用鞋后跟儿磕了磕他的屁股,轻声说:“没白来吧?长出息了――是吧?说点儿真格儿的,眼睛省了,可耳朵省不了,心也省不了,那省油的灯儿,冒油光儿了吗?”
安地站起身,挪步蹬上房脊,没好气儿地说了一句:“硌得快流血了,还冒油呢!”
“说瞎话是小狗儿,让我检查检查!”
“喷你一身尿碱碴呗儿。”
“那你丫还嫩点儿,哥们儿早油光满面了。”小兵说着便解开裤子的文明扣儿,开闸放水。
安地望着西面中南海内的夜景。在无月的星空下,北海大桥上隔着铁栅栏能够望到的湖心岛上,那层层叠叠的柳树冠如同暗绿色的山峦,被白色的泛着清冷紫辉的照明灯映出嫩绿腰身的东侧――外围树林,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被水面折射到枝叶上的斑斑光影,似大得出奇的鱼浮在水面游过时,用其鳞镜的折光所映照;又似柳树枝叶与波光浪影嬉戏的汗脸流光;在圆弧状低矮围堤的北岸,柳山叶浪又被染上淡黄的暖色,犹如串串野菊,片片小米披挂粘缀其上,微风吹拂之下,如裙摇褶,似袍飘带。好一片清幽柔美的静地。
“暗地儿,你丫看啊,我手上的稀糨子,还拉黏儿呢,跟蜘蛛网上的丝是的。”小兵一边举着手向路灯光下照,一边招呼安地参观见证他的成熟精练。
“别显摆了!那破玩艺儿我也有过,可不是现在有的;也不是刚才有的。”
“真的?”小兵在砖瓦上抹着手,又搓着沾在手上的灰尘,好奇地打听着:“那是什么时候有的?”
安地觉得小兵粗放果敢的袒诚,应该得到他诚实大胆的回报,便压低了嗓门儿说:“跟你说了,不许告诉别人可!”
“瞧你丫那德性,这点儿小臊事儿谁爱听呀?您还当成香饽饽了――赶紧抖搂吧。”
“那行吧。我告诉你,是在周总理去世的前一天夜里,我晚上看娟姐借给我的《红楼梦》,看到宝玉跟贴身丫环初试云雨的事儿。我不明白,云雨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查洋洋他表叔借给我的字典,闹了半天是个典故代用词,就跟九哥管咂儿叫(2)是的…”
小兵打断安地的说话:“我知道那(2)――两个圆包吗不就是?说说那典故是怎么事儿。”
“你比画的比九哥都好看。可你这么一说,那俩圆包也成代用词了,把这个典故给藏起来了,你知道端午节是怎么来的吗?”
“不就是屈原投江,老百姓包粽子往江水里扔,怕鱼吃了屈原吗?最后,鱼没吃上瘾,人倒吃的倍儿来劲儿!你一提,我都想吃了。”
“那典故就是从他的学生宋玉写的《高唐赋》里弄出来的。你可别提吃!一提,哈拉子把嘴都给合上了,就成了嘴里的典故了――叫做想棕垂涎,思吃忘典。糟践了屈原大夫的为国殉葬;不想着爱国爱民,净贪吃解馋了。对吗?”
“那就赶紧说云和雨的事儿吧。”
“其实,就跟咱俩聊天儿是的,不过是宋玉跟楚襄王对话;咱俩在房顶上,人家可能在王宫里。说楚怀王曾经去游高唐,梦见跟巫山神女相会,神女临走时说,她白天就不是人形了,而是‘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后来,旧社会的小说和文章里,就拿这两个字暗指男女合欢。你看,这神仙跟人整个一反动――夜里是人,白天为云作雨;人倒好,白天人五人六,一到晚上,全跟驴马是的。咱俩不也跟鬼是的吗?哈哈哈……神没鬼出!没遇见神,倒…”
“你别吓唬我啊!我可不是鬼.看你那小白脸儿,神神秘秘的怪样儿,跟神鬼碰面儿了是的,直让我起鸡皮疙瘩。”
“瞧您那德性,你刚才不问我,毛主席他老人家害不害怕吗?我倒想问你,你小子一个人上房偷看鬼电影儿,害怕了没有?”
“没有啊,跟串胡同玩儿是的。”
“那不您就是神吗?――夜游神!”
“别填乎我这儿,跟什么好话是的。说说你自己那拔丝山药!”
“行。不就也是个梦吗?你看那合欢二字,拆开来是什么?想想!偏旁儿部首,跟砖和衣服是的,一个一个的拆开,瞧瞧。”安地指墙揪背心儿地比画着,小兵在手上边写边说:“人、一、口、又、欠。对吧?”
“对呀。可你再想想,合欢得有人吧?加上做梦的人,不就成‘一人一口又欠’了吗?后边的字再往前转,就成了‘欠一人一口又、又欠一人一口、口又欠一人……’没完没了。”
“对也不对,应该是俩人一口;也是,合一块儿不就少了一口儿吗?这个,我的明白了!可那梦里的女的是谁呀?”小兵捅了一下安地的肚子,穷追不舍地问着。
“要想知道这个,咱可得拉钩儿!“
小兵闻言,快速地握起双拳,又将两个小手指伸出,寻钩住安地的两根小指,说:“拉钩儿上吊,一百年不许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可发誓了!再向中南海里的伟大领袖发回誓,我就告诉你。”安地不放心地要求小兵补加重誓。
“瞧你那小样儿!咱这手拉手的誓言,不比对着树,隔着墙空喊的实在呀?”
“发不发吧?而且还有一条儿――不许生气。”
“发!向毛主席保证――不告别人,不生气!”
“好,这可是你逼我说的!不告别人不生气,那要反过来可就成了――告了别人准生气,你生气,我生气,被告的人也得生气。
“行啦。谁都生不气了。说吧!”
“娟姐她妹妹----你小表姐----婵姐!”
“啊?”小兵惊呆了。又问:“是她借给你的书吧?”
“好话不说二便。反正那东西就出来了,我还以为尿炕了呢。醒来一摸,粘乎乎的,还有股碱水味儿,倒不脏,可挺难过的。”
“难过什么呀?傻冒儿?”
“因为我没听娟姐的话呗。”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不让我看《红楼梦》。说那书最好等上完学,插队落户的时候再读。可那天陪她去中山公园,看她男朋友家的军用帐篷,我怕她那男朋友的高干父母瞧我。”
“瞧有什么可怕的?还能给您看化喽?”
“不是,你记得娟姐送给我的那件儿小坦克兵夹克儿吗?绿色儿的。夹腰、戴牌儿,前面儿是暗扣儿的那个?”
“那不是旧的吗?那又怎么了?”
“对呀。我怕那是她男朋友送她的。她比咱们高一头,又比咱们壮,穿不了,所以扔了可惜,就给我了。可老头儿老太太看着我,问娟姐我是谁。她一说是邻居的孩子,我心里就折腾上了。心想,又不是亲戚,你送给这小东西干吗?人家会不会怀疑娟姐穷大方,不珍惜他儿子的心爱礼物呀?”
“不至于吧,高干有的是将校的衣服,还在乎这么一件儿破兵服?”
“可我觉得,那客气的笑脸里,藏着小瞧的意思,恨不得给我扒下来,擦他们的床和椅子。然后再拿去堵帐篷底下的缝儿去。所以,我就趁娟姐等她没回家的男朋友的机会,跟她说,要回胡同上厕所去,公园的厕所太干净了,拉不出屎来。娟姐就笑了,问我:‘以后胡同里的厕所也干净了,怎么办?’我说:‘那我也快长大了,跟你们一样,哪儿的厕所全敢上了!’她就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说:‘那就把你放喽吧。回家过马路的时候,看着点儿车。到我们家看看,我妹疯回来没有。告诉她一声,我在这儿呢。’我答应完就跑了。等到她家一看,婵姐回家了,我就把话转给她了…”
“后来呢?”
“后来,婵姐跟我说:‘小跟屁虫儿,你不爱读书吗?又长那么白净,跟块儿玉是的。我借你一本书,记得上回我姐拦着你,不让我招你吗?’我点点头。她说:‘我不招你了。先给你介绍一帮书上的朋友,等你长大了,别忘了我――是我让你变成大人的。’说完,她就把书给我了。我一看,还是《红楼梦》。可是跟上次她借给我的不一样,是上中下三册中的中册。她说,她都忘了借过我的书了…”
“那是她想你表哥想的,快想出毛病来了。剃头挑子――一头儿热!毛病。
“就是,我觉得自己也有毛病!你说做梦怎么会跟她呢?我说实话,自己喜欢你娟表姐,可我只是把她当好大姐,甚至跟阿姨那样喜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带的喜欢。要真是跟娟姐做梦,我还得恨自己没好心眼儿呢!说不准,我得告诉娟姐,让她打我俩大嘴巴不可;然后,她再把书抢走,给我收起来,等我长大了再借我看。没淮儿,她还得臭骂婵姐一顿呢…”
“婵姐怎么招你来的?”
“没怎么。就是老胡噜我脑袋,掐掐脸蛋儿什么的;当着我换衣服,说我长大了跟我臭表哥一样,也是个会让女孩子伤心的情种!我跟她说,自己宁可脸肿喽,也不让表情伤女孩子的心。她听完就乐得直拍我脸,说我是小傻瓜、小笨蛋……”
“哼。抖馊犯骚这儿!你怎么不说她呀?老太太奔鸡窝――奔鸡又奔蛋!真是够笨的!这要给我,早挤得[兑]上她了。大豆儿兵!暗地儿里受气,明着挨骂。”
“要不,你怎么当司令呢!?”
“您凑合忍着点吧!就您这水平,连看回真电影儿都想当特务,有哪个女的敢跟你来真的呀?啊!大笨蛋,大傻呆爷!大糊涂车子……”
“还大滋水车呢!”
“那你管不着。有本事,你也往房上洒!往墙上喷,看看咱俩谁多、谁高?”
“我没说你。我是说自己呢。瞧你急得,还司令呢?真够有风度的!”
小兵不住地眨着双眼,挠着鼻子赔笑:“就算司令冤枉你了。你说吧,怎么个大法儿,往哪儿滋来的?”
“对不起,司令官,当兵的累了,想下地上呆着去了。行吗?”
“德性!我下命令了吗?白批林批孔了――连农民领袖都不如!还首都北京、毛主席身边儿的红小兵呢!没听过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呀?老在地上呆着,烦不烦呀?还不如鸽子呢!知道什么是鸿鹄吗?”
“知道呀!你知道吗?”安地不吃小兵的这一套诈猫话,想看他是否会叶公好“蛇。”
“不知道我干什么老哈腰弯腿的?要起飞的鸟儿,是不是得先趴低点儿身子呀?小兵象鹰一样蹲在地上,单腿立地,伸开双臂,稳稳地立着说:“就怕没伴儿跟我一起飞!组不成个人字儿大阵,跟书上画的是的!”
安地哈哈笑着,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其侧,上下振动着双臂说:“飞吧,司令领头儿的大雁,大豆兵跟着你呢!“
“态度不错。就先不给你哄走了,省得你一个人老傻读书去。交待吧,往哪儿滋水来的?”小兵站直身子,指着房脊说:“这回该我坐会儿了,罚你站着说。”
“行。不过司令官,我得向您如实汇报一下情况:据我傻了巴几查字典所知,鸿鹄不是大雁――是天鹅。它排得成人字儿阵吗?”
“不是大雁呀?那也排得出来。古时候雁多,天鹅也多。你看《列宁在十月》里那《天鹅湖》表演,四只小天鹅一转悠,哪个儿拐弯儿不象个人字儿呀?是不是?”
“也倒是。那就算您对一半儿吧。”
“甭矫情!赶紧坦白吧,滋谁来的?”
“除了她还有谁呀?你说她想我表哥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表,都快早上九点了。垂头丧气地爬起床。真想吃烧饼夹油饼儿,可大街的清真小吃部早关门儿了。只好上副食店买了二两粉肠当早点吃了。这回算知道了‘七滴血一滴精’的厉害了!越想身上越发软。我就想不明白:这水龙头没关紧,或是坏了它才会往下滴答水吧?你说这精水的管子怎么就不长个龙头呢?”
“哈哈哈。这孙子!真他妈能瞎琢磨――鸡鸡头上长龙头?我才不干呢!”小兵照着他的肚子虚晃了一拳。
“我跟当官的汇报正经事儿呢啊!不关心下属的思想问题,是好官儿吗?”
“得。您接茬儿交待吧!我的问题部队。”
“你说这尿炕吧,是不好受,可也就湿个被褥和衣服,咱烤烤晒晒不就完了?大不了挂在院子里让人看见了夸咱有本事――世界地图画的好、印得棒!可这白不啦叽的玩艺儿它可不是稀汤逛水儿的剩饭呀?那不简直就是变相放血吗?所以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粉肠,一边就想:这又红又漏子的梦书是不能再看了。等什么时候跟想撒尿似的能够控制住它再说吧。”
“想得美――你要能控制还会尿炕吗?水喝进去就得放出来;那东西它来了,就是要往外面流的――它才不管是血汗还是菜汤呢!说说,那臭绢子脱了衣服你看着是什么感觉?”
“毛主席白瓷像的后背――光溜呗!还能有什吗?对了。还有俩带粉红点儿的小豆包。然后我就低头看她们家地上的砖缝有没有蚂蚁去了。你真没生气吧?”
“我知道了――都是她给你拧开的血龙头!一会儿我再告诉你是谁拧开我的吧。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走进学校,直奔厕所。就是大厅外面西南角里那个,你还记得吗?冲得倍儿干净,坑儿倍多的那个?”
“记得。刚离开小学就忘啊?没劲的地方。”
“再没劲您不也用过吗?我挨着坑儿撒尿,一坑儿一点儿,磨蹭着时间。心里想着怎么跟老师编迟到的原因,怎么说才不会挨批受罚。可我突然听见教室里有音乐声儿。我就琢磨,没记得早上有音乐课呀?我兜儿里还有要送给音乐老师的糖呢。那陈老师夸我唱歌儿好听,还让我参加学校的合唱团。所以,我心里踏实了。一高兴,把糖还掉茅坑儿里了。你说我瞎看什么呀?坑儿又那么深,伸胳膊试了试,没戏!大竹扫帚又太笨,捞半天都够不上来。没办法,先回教室吧。就跟她说――肚子疼,拉稀;不拉痛快喽,怕上课扰乱课堂纪律。你猜怎么着?喊完报告,一推那厚木门,班主任在教室前边儿站着呢,阴着脸,红着泪眼儿,特没脾气地点点头,招手让我进去。我一看,她左胸上戴着朵儿白花,是用纸做的,同学也都戴着呢。满屋子全是醋味儿…”
“我们班也在火炉子上放小醋盆子了。你说上小学咱俩这班给分的,老隔一堵墙。连您迟到的德性都没见过一回!你知道那是什么音乐吗?”
“当时还真不知道。只觉得挺沉重悲伤的,压得人心里难受。”
“还行,我也不知道。那天陈老师在我们班代班儿。我们班主任出去买总理像去了,陈老师教音乐,她懂得。她告诉我们,先好好坐着听哀乐,一会儿教我们叠纸花儿,剪刀不够用的,得慢慢来。”
“那您刚才知道鸿不是大雁吗?“
“知道啊!你一说完,我立马就知道了――还行吧?咱这司令的反应!”
“是态度好。思想端正!我得向你学习。司令官,我不想当特务了。我也不想去堵院门了,咱回家睡觉去吧?你上我那儿睡去,别让我今天晚上再做梦了。我真怕合欢――又该丢血了!欠别人的害臊不说,见着人抬不起头来;还欠自己身体的宝贝劲儿,见着太阳都不敢瞪眼看了!你说有什么可欢的呀?”
“哈哈……”小兵得意地笑着,指着安地的鼻子说:“说你还嫩点儿吧?我就没事儿!告诉你吧,我第一次做梦,就是跟你喜欢的音乐老师。那天,她把着我的手,教我绞花儿。我从来就没觉得老师那么好过!她脸上红扑扑的;手,又白又细活儿;身上,还散着香味儿。她那盖着耳朵的短发,又黑又亮。等她走了,我发现,课桌上有一根她的长发,我就把它缠在手指上,带回了家。藏哪儿了,我就不用告诉你了。可晚上睡觉,我他妈给这码事儿忘了!就梦见陈老师的脸,红得跟太阳是的,那叫一个热,把我抱得倍儿紧,对我说:‘你要好好学音乐,它能陶冶人的情操,培养人的斗志!不能光想着干伟人的事儿,你还小呢!先学好本事,练好过硬的本领,再说。我说,我已经有本领了,非常过硬,她就躲我。我一急,把自己也变成了太阳了,跟她融化在一起。变成了一大圈儿彩霞,那叫一个美!可我却听见她跟我说:‘你现在做这种事儿,叫学坏;长大以后做,叫好坏――反正是不学好!’我又一急,就跟她喊上了:‘不学好我也认了。反正也长大了!好坏就好坏吧;反正好坏、坏坏全是一个坏!’她说:‘不行。你只能学好,不能学坏!’那彩霞,一下子就不见了。只剩下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跟鸭蛋黄是的――那种红黄儿的!我急得不得了,就往太阳里找,可等太阳全被吸到我身上了,我发现什么全没了,一片黑;一会儿,又亮了。天,那叫一个蓝。小鸟在我耳边叫着,我一哄它,完了,全完了――小鸟也不唱了!我急得就喊:‘我不干!陈老师,你不能不管我――我已经把自己融化在你的太阳里了!’这回可好,叭,一大巴掌,打在我的脑门儿上――我妈叫我起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