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无欲之吻
梁育第一天登台演奏，免不了内心有些紧张，幸而，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天傍晚，前来俱乐部餐厅进餐的人不是很多，气氛却有些热烈，因为来了一群外国客人，他们有说有笑，兴致特高。梁育的吉他演奏被安排在钢琴演奏的后边，所以，他走上那个比餐桌高出许多的演奏台时，人们并没有给予过多地关注。梁育深知，自己的演奏技巧是不会有问题的，只看他选择的乐曲是否得当。为了确保这第一次严肃的公开演奏顺利过关，他选用一首美国南方的乡村音乐。他对这首乐曲非常喜爱，因为这首曲子轻松自然，旋律优美婉转，犹如行云流水，拂面清风。让人听起来感觉漫步在绿波荡漾的麦田里，青禾清香，潺潺溪流，时而飞来的成群接队的蝴蝶仿佛在表演迎春之舞，麦田边整齐挺拔的白桦树似乎在同微风亲密交谈。好一派田园风光，好一片自由乐土。
事实证明梁育的选择十分明智，由于对曲子太熟悉，演奏技巧的要求也不高。所以，他一开始状态就比较到位，技术的发挥也挺正常。当梁育全身心投入演奏后，他精力集中，得心应手。吉他在他手里如同一只海鸥，上下翻飞，自由吟唱。轻快悠扬的音符在厅堂中回旋萦绕，久久不肯消散。
第一首曲子的结尾如同曲子本身一样，既不惊心动魄，也不刺激怪异，而是渐渐柔和，渐渐隐去。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厅堂的琉璃瓦下面。
这种演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两首乐曲之间有两分钟休息时间。乘着这短暂的间隙，梁育朝台下四处扫视，发现进餐的客人毫无反映。他们要么专心于品尝桌子上的美食，要么津津乐地道讨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人在意曲子的好坏，也没有人在意演奏者的水平是否娴熟高超。这种情况十分正常，不管是钢琴、小提琴、还是萨克、黑管。演奏似乎都是在悄悄进行。不会有人激动，更不会有人喝彩。因为它们的作用本来就只是点缀高雅氛围，美化餐厅气氛。
尽管梁育的吉他演奏同其它乐器的演奏一样，清谈如水，清雅如烟。但是，梁育总感觉有些失落，他想像的局面不应该是这样，这样的场面未免太冷清太让人颓丧。
接下来，梁育决定演奏他创作的曲子。他已经想好了，就演奏在傣寨竹楼中编写的那段乐章《天籁呼唤》。他选用这篇乐曲并非企图表现自己的才智，更不是指望借此哗众取宠。他只是觉得，既然没有人在意他演奏什么，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温习一下自己的作品。离开傣族村落以来，他一直没有心思好好演奏过这段乐章。头发脱落的事情是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使他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沮丧的状况之中。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萌动了演奏〈天籁呼唤〉的兴趣，这大概是失落感引起的逆反情绪吧！
曲子是以清脆婉转，时长时短的斑鸠叫声开始的，这叫声在赞美原始森林的早晨，在表现大自然的活力。接下来，各种鸟叫声组成的旋律欢快而又流畅，在这令人感到清新和惬意的旋律中，一幅画卷徐徐展开；还未露脸的太阳用绚丽的霞光把山梁衬托得苍莽巍峨，变幻无穷的彩云在山头上缓缓飘移。镶嵌在山谷中的湖面像一块刚揩擦干净的巨大镜子，清澈而又亮丽。谈谈的薄雾环绕在林木包裹着的半山腰和傣族人的竹楼顶上，使傣族寨子仿佛坐落在云雾之中。几声猿啼打乱了次序井然的旋律，飞瀑落在石钟上发出悦耳的叮冬声。山林在微风中喃喃梦呓。白鹭偶尔也会用它那高昂的呼唤冲击音符的频率。
突然，狂风大作，暴雨骤降，山洪奔涌，万物哀鸣。雨后天晴，风清气爽，山野又恢复了昂然生机。草丛中开着金黄色的野芍药，天空中飞翔着自命清高的野白鸽。它们拍打翅膀的噗嗤声很有节奏，并一度引领着欢愉的音律。
大海以它的宽容和宏伟支配着世界的趋势。微波拍打礁石发出的声响如同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用手轻拍其后背发出的声音十分相像。但是，海洋并不总那么慈善。他发怒的时候往往会引起惊涛骇浪，天崩地裂。台风的呼啸甚至会使万物惊恐，大地颤抖，山川哀鸣。
但是，天籁仍然美妙，自然如诗如画。怡然舒畅的旋律又把人们带回轻松愉快，憧憬未来的甜蜜之中。和谐亲近——这是上天恩赐给万物的最高奖赏，也是《天籁呼唤》的主旋律。
梁育暗自庆幸，因为演奏十分顺利，他的发挥基本正常。说实话，他还能超常发挥，他还没有把曲子的灵魂表现出来，他还没有让演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演奏结束后，梁育下意识地看了看餐厅的四周。发现餐桌上有两个年青的老外冲着他伸大拇指，这是最大的鼓励，也是最小限度的肯定。梁育很有礼貌地对着伸拇指的我国朋友点了点头，以表示感谢。随着目光的移动，梁育又看见女孩冲着他做拍手的姿势。这情景使梁育深受鼓舞，这种形式的赞扬在这种场合是不多见的。何况，他是第一次登台表演。而他创作的曲子也是第一次与公众见面。尤其是那女孩，她们的面容是那样地稚嫩，她们的神情是那么地单纯。最让梁育上心的是，她们拍手的姿态。虽然餐厅的客人没有出现过为演奏者鼓掌的惯例，虽然她们涉世不深，但是，她们却敢于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梁育的认可，这说明她们很有欣赏水平，或者说，她们对演奏的这首乐曲很感兴趣。假如说她们什么都不懂，前两种可能都不存在。那么，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喜欢听吉他演奏。仅凭这一点，已经让梁育感到兴奋和信心十足了。
梁育走下演奏台时，碰到另一个为他鼓掌的人。这个人对梁育来说非常重要，他有决定梁育是否可以继续留在台上的权利。这个人就是边经理。梁育上台后，他一直站在餐厅最不显眼的一个角落里。他要倾听吉他演奏的实际效果，他要观察客人们有何反映。坦率说，他起用梁育担待着一定风险。更重要的是，他想检验一下自己的欣赏能力和鉴别能力。结果，梁育没有让他失望。现场的情况让他感到满意。所有的细节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因此，梁育走下来时，他鼓掌表示祝贺。
接下来的几天演出使两个人的自尊心同时得到满足。一个是梁育，一个是边经理。因为餐厅出现一些微妙变化。一个是客人增多了。二是回头客增加了。这种变化局外人很难察觉，但服务员和边经理却心中有数。有三个老外的表现最为突出，他们天天必到，坐位不变，点的食品变化也不大。很明显，进餐对于他们并不重要，他们天天到餐厅就坐，是特地来听吉他演奏的。
梁育也注意到这个情况，因为每次演奏完毕后，三个外国人总要冲着他伸出大拇指。由于受到餐厅氛围的限制，梁育只能演奏轻慢高雅，优美婉转的曲子。所以，梁育创作的乐曲大部分只能隐埋在他的背包里。不过，有机会在大雅之堂检测他的演奏水平，而且，又能积攒一笔差旅费，他已经知足了。
这一天，梁育刚走下演奏台。天天光顾餐厅的三个老外带着一个年青的中国姑娘拦住了他的去路。中国姑娘说；“这三位外国客人很想同你交朋友。他们都是加拿大来的游客，听了你的吉他演奏后，非常激动。他们要拜你为师，向你学习吉他的演奏技巧。”
“请问你是、、、、、、”梁育十分在意地问中国姑娘。
“我是他们临时请来的翻译。我姓谭，你叫我小谭即可。”
“请转告他们，当老师我不够资格，作为朋友交流琴艺我非常欢迎！”
听了翻译的话后，三个老外同时爽朗地笑了起来。并再次伸出大拇指表示敬佩。
在俱乐部的小客厅里，梁育同他的三个加拿大朋友热烈而又坦诚地交谈着。加拿大朋友不仅性格开朗，而且，面部表情十分丰富。有很多话，梁育不用翻译转达，单从他们的表情和手势上，就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小谭非常卖力，也很认真。但是，她对加拿大版的英语不是很精通，再加上加拿大朋友急于同梁育交换思想。所以，往往是前一个问题还未准确地翻译给梁育，第二个问题，甚至第三个问题又提了出来。不到半小时，小谭已经满脸通红，汗如雨下。为了减轻小谭的压力，梁育尽量压缩语言，多作示范动作，并学会用动作和表情弥补语言不通的缺憾。他时而捧起吉他将弹拨琴弦的要领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给外国朋友看。时而又开怀大笑，因为他没等小谭翻译就弄懂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有时候，三位加拿大朋友也会拿起吉他弹拨。这时候，梁育的神情总是又虚心又诚恳。他不住地点头，偶尔也会摇头表示不同看法。
通过交流粱育得知，新结识的加拿大朋友都是专业吉他手，他们同属一个专门为歌手伴奏的乐队。他们表示，看了梁育的演奏后，发现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学习和借鉴。对于梁育创作的乐曲，他们十分赞赏，认为经过修改和适当的润色后，将会非常杰出。当然，在交流的过程中，梁育也学到不少演奏技巧和创作经验。
能够有机会同国外的专业吉他手交流，这对于尚未出道的梁育来说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所以，他同加拿大朋友谈得十分火热。分手的时候，三个加拿大人拍了拍梁育的后背，同时伸出大拇指，然后又拍了拍红木吉他，同时伸出大拇指。梁育回报他们的，同样是伸出大拇指。这个简单的动作所能表达的意思是有限的，但是，这个简单动作所表达的意义却是深远的厚实的。
梁育送朋友走出小客厅后，正准备回住处休息。不料小谭转身走了回来，她紧紧拉着梁育的手问；“梁老师！我能同你交个朋友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想更深一层地了解你。”小谭的意思很明白。
“为什么？”
“因为你太渊博，太神秘！同时，你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迸发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不要把我想得太复杂，也不要把我想得太神圣。我同普通人一样，性格上有许多弱点，人格上有很多缺陷。别以为吉他弹得好，就什么都好，就有交往价值。何况，我是一个放荡不羁，四处飘泊的人。你想，同这样的人深交有意义吗？”
“梁老师，我已经看清楚了。你是一个普通人，却拥有现代游侠的风度和胆略，换句话说，你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大师。你的魅力不仅体现在艺术上，还体现在你的品德和思想上。我之所以下决心同你交朋友，正是冲着你的放荡不羁和四处飘泊的生活方式来的。我已经看腻了平庸和虚伪，甚至，还把时弊和人性也看透了。我感觉自己如同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坟丘中，光线昏暗，空气腐臭，一切都死气沉沉，一切都被邪恶统治着。我渴望看到阳光，渴望呼吸新鲜空气，渴望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墓窟。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冰释自己，更不知道墓窟外边是否有我立足之地。梁老师，不瞒你说，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希望，就仿佛看到自己脸上的灿烂笑容。”
“小小年纪思想就这么陈腐。你今年不会超过二十四岁吧？”
“思想境界同年龄没有关系。古人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成长的经历太残酷，我看到的肮脏事太多。梁老师，你不了解我，如果你允许我向你倾诉三个小时，你就不会如此小视我了。”
“听口音你不像当地人。能否告诉我，你现在干什么工作？老家在哪里？”
“我是地道的明州人，父母在我还未学会叫爸爸妈妈时就已经离开人世。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她把毕生的心血和希望都倾注在我的身上。但是，她没有看到我成才，没有享受到儿孙们的丝毫孝敬。我大学还未毕业，外婆就因为操劳过度，染上不治之症。由于经济上的原因，她没有上医院，而是躺在自己的小屋里悄悄地同生命告别。外婆死亡后一星期才被人们发现，因为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冲天恶臭引起人们的注意。我的大学是靠银行贷款读完的。现在，我在东方一家旅行社做导游。”
“听起来是有些令人伤感。不过，你现在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由此可见，你不仅是个睿智刻苦的学生，还是一个坚强豁达的女人。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我深感荣幸。可是，我得把话说清楚。你对我的期待质太高了，我没有你想像的那样神秘，更没有你认定的那么清高。我或许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甚至连排遣烦恼和安慰人心的话都说不好。不过，我有一颗善良赤诚的心。在一些人的眼里，这微不足道，甚至会认为不符合时代潮流。但是，在有些人看来，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是做人的准则。这样吧！在我离开东方之前，我们就做个彼此愿意交心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