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奇怪地看着他,“你当然不是。”他说完这句话便也恍然,他同夏夷则这一局棋,已从他默默主导,走到了势均力敌。若他仍未放开对方便也同样是未放开自己,这棋面,便要成了死局。他终于点了点头。
“夷则,准备易骨。”
后来,距离这场不动声色的针锋相对已经很多年以后,当那半妖少年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帝君,身边挚友也曾忍不住好奇地问起,清和长老是陛下的什么人。
皇帝眯起眼睛,焕发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异样的柔情,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清和啊,”他说,“是我愿意为他死,也愿意为他更好地活着的人。”
既是决意易骨,夏夷则便听从清和嘱咐,去了一趟太华密境。
回禀的时候便多看了清和几眼。清和见他嘴角隐约藏有笑意,只以为是因着听说了当年那一场大战,笑他师尊年少轻狂。清和又怎会猜到,夏夷则这一路忍着笑,是因为温留那样一句话。
从上古神兽嘴里说出的话最是直白,一声“清和的心肝宝贝儿”落地,夏夷则半天没回过神,待回过神,嘴角已经咧了半天。
虽不够含蓄文雅,却贵在通俗易懂,总之……唔,确实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这个评价带着魔性似的,在夏夷则耳边盘旋不去,好像有羽毛轻轻擦过了心头,痒痒的,挠得心尖一颤,心跳就乱了。
夏夷则在乱糟糟的心跳声中醒来。做了梦,不好也不坏,只是一片碧落海,他站在岸边,看潮生潮落,打湿了自己的脚面。月亮照在海面上,腾起一层水雾好似轻纱,不知从何处传来渺渺歌声。
皓水汤汤,天地茫茫,脚下沙三千,眼前烟万重,便恍惚不知此身何身,此世何世,仿佛跋涉在时间的余烬里,只因遗失了什么人。于是那遥远歌声,明明是陌生的语言,他却听懂了其中别意。
那是他的同类,未尝相见,已然作别。他忽然心生酸楚和遗憾,向前一步,想看得真切些,便睁开了眼。
夏夷则眨眨眼,愣了一会,起身推窗,但见月挂疏枝,照一地夜凉如水。而不远处清和的窗口却还亮着,朦朦胧胧一片昏黄灯火。
清和也睡不着。
到了明日,夏夷则就要易骨了。这十一年晨昏相伴的人,或许仍会笑嘻嘻地回来,或许化成一座青草新坟,至喜至悲,不过一步之遥,全听天意。清和虽为道士,却从不信命理卦象,教会夏夷则的也是事在人为的道理。然而这一次,他鬼使神差般,竟把不知道扔在哪里的卦筒找了出来。
哗,哗,好像命运的轮盘隐秘地转动,他摇了很久,闭上眼,问天要卦。
苍天在上,十方神魔,三清尊者,可许在下一个吉兆。
骤然扣下卦筒,耳畔复归一片宁静。清和迟迟没有松开,并未发觉从掌心到指尖,一直在颤抖。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跳动在这寂寥的静夜里,好像黑暗中开出一朵小小的花火,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