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四下忽地就没了动静。王耀冷眼扫视了面面相觑的亲戚们一圈,他们做梦也没料到自己居然直截了当地说要接手家业吧。表嫂挤出一个讪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摆摆手:“哟,耀哥儿可真是出息!年纪轻轻就要料理这么大的产业。”大表哥反应过来,立马接话道:“这不…现在呢…耀哥儿你刚回中/国,对各地的业务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吧?待会儿我们好好商量下。京城这边的事务…因为我们不常驻,自然日后全靠耀哥儿了,但上/海、还有东/北那……”大表哥意味深长地瞄了伯伯与叔叔一眼:“眼下情况复杂,东/北和上/海的厂子就由我和叔叔、伯伯照应着,到时候等稳定下来了再谈谈关于股份的事,可好?”王耀很清楚,家中真正的大头都在东/北和上/海,这摆明了是想唬弄他。
“这段日子家中多谢各位长辈的操持,但如今丧事已办妥,大哥也平安地回到了北/平,就不该再劳烦各位长辈费心了。”王濠镜适时地插了一句。王耀深吸了一口气,趁机朝在座所有人大声宣布道:“各位长辈,不满你们说,父亲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大好,老早就为以防万一拟下了遗书交代这些事,而这些安排只有作为长子的我知道。就在刚才我从银行那取回了他老人家的遗书,里面已经明确说明了:在他走后,将由我来接手这些家业,包括分布在东/北、上/海、重/庆、北/平的棉织厂与丝织厂,还有投资药品、化工业、歌舞厅等副业的股份也一并归入我名下。”
亲戚们的脸色霎时间都发生了戏剧性的大变,刚刚还能维持着勉强笑容的表嫂也板下了脸。伯伯气势汹汹地把筷子一放:“这是怎么一回事?濠镜,嘉龙,你们不是说没留下过什么遗嘱吗?!”“这不关嘉龙和濠镜的事,父亲只跟我一人讲过,濠镜他们也是刚刚才听说。”王耀泰然自若地拿起筷子,准备继续这顿气氛诡异的晚餐。
大表哥的脸因为一时发急而涨得通红:“不是…这事怎么我们这边也没个芯,耀哥儿你可得给个准信……”“我这里有父亲亲笔的遗嘱以及他留给我的股份协议、贸易合同等重要文件。”王耀示意濠镜把他的包递了过来,从包里拿出文件袋高高地举到头顶:“这些文件由父亲值得信赖的至交,花旗银行的琼斯行长保管,他亦可以帮我证实这些文件的真实性和效力。”
“这……”亲戚们一个个都陷入了面面相觑的沉默中。最先打破僵局的是表嫂尖利的嗓音:“这算个什么事?!上/海那边的厂子自从二老爷说要兼并时可一直都是由我们家操持,要不是姨她,还能低价就卖出去吗?那可原本就是祖祖辈辈的家业。”见王耀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表嫂索性一吐为快:“耀哥儿,你个空读书的少爷哪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个理!上/海厂的股份之事二老爷在世时就一直敷衍着说要返还一部分,结果呢?到如今没个准音反倒全都变成你们家自个的了!当年时节不济,二老爷说都是自家人,当然得帮。好啊!这帮着帮着全成你们王家的囊中物了,好歹你也给我们条生路啊!”
“这叫什么话!父亲收购那些厂子可都是重新整合置办!从机床到经营人员哪个不是父亲在操持?!况且当初把那厂子盘下来父亲出的价也不少吧!”王嘉龙忍不住拍桌而起。王耀连忙伸手把住王嘉龙的衣角往下拽,想让他坐下来,谁知道王嘉龙干脆的衣袖一甩,气势汹汹地与表嫂大眼瞪小眼。王耀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摁住王嘉龙的双肩费力地往下拖:“好了,嘉龙。都是亲戚,这样大吼大叫成何体统。”“就是,这一家人什么跟什么啊。”大表哥见王耀给了他们台阶下,立马把表嫂拽回到位置上去。
叔叔冷哼了一声:“得,年轻气盛的,个个都这么能耐。”明白对方意有所指,王嘉龙刻意挑衅地斜眼一瞟,叔叔当真察觉到了,气愤地差点打翻了架在饭碗上的筷子。王耀温和一笑,语气轻松,企图化解这种弩张剑拔的气氛:“表兄表嫂切莫生气,一家人难得因为丧事聚集北/平商量下一步,为了点利益纷争伤了和气又何必,我看就先把这事搁一搁,明儿个专门商讨如何?嫂嫂的疑问我也自会给个交代。”
王耀处事不惊的安然姿态倒真有几分一家之主的味道,王濠镜朝王耀投去赞赏的目光。
表嫂分明不服气,刚张口又想说什么,但大表哥又及时紧抓住她的胳膊,用眼神阻止她出声。
坐在王耀右侧的王湾自刚才就座便一直低头不语,她悄悄地在桌底下握住了王耀的手,力道不大不小,却让王耀感觉像捂着个暖手袋一样。
刚才这位少女扑进他的怀里并用尽全力抱紧他时,他的心还紧张得几乎要停滞了。这样深入骨髓的、最单纯的依恋,仿佛要将他浑身揉皱。他没有抗拒的权利,只好全盘接下。他为此而隐约不安了起来:这样激荡汹涌的、再纯粹不过的恋慕之情,对于血肉之躯是否真的太过于沉重了?
随即,王耀为自己居然有这种懦弱的疑虑感到羞耻。若是从前,他怎么会有这样无端的顾虑,但是…就在他真正体会到这种纯真之情的意义时,他就本能地想逃避了——本田菊正是给他这样的真切感受的第一人。
王耀边把王湾的手紧攥在自己的手里,想不着痕迹地抹杀将一切思绪指向那个禁忌之人的心。就让那段疯狂又鲜活的记忆永远藏于他脑海深处,摒弃回溯,一路向前。
此刻王湾掌心的微热提醒了他,也鼓舞了他:往小了说,他是为了家人而战,他绝不能过早倒下。往大了说,他是为中/国而战,他绝不能轻易止步。
(4)
阿尔弗雷德几乎是在本田菊一进门就腾地站了起来,坐在他身旁的同事都一脸疑惑地望向他。本田菊径直朝他走来,这下阿尔弗雷德反倒有些窘迫:“嗯…你好?本田?”本田菊似笑非笑地望着阿尔弗雷德:“在下有事想与您商谈。”
本田菊与阿尔弗雷德走上二楼时,意味深长地瞄了本田樱一眼,后者紧张地与他对视,猜不透他的意图。
到了接待室内,本田菊在真皮沙发上坐定,阿尔弗雷德挠头笑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找我了?本田?对了……”说到这他局促不安地将手交握了起来,“上次我…你记得吗?我以前跟你说过……”阿尔弗雷德抬眼,发觉本田菊根本充耳未闻。
“喂,本田!”阿尔弗雷德不满地叫道。本田菊眨了眨眼睛:“在下有一事想要向阿尔先生了解。”“什么事?”阿尔弗雷德赌气地将头扭到一边,本田菊直接把话题引往别处了,这意味着这场谈话注定不是他占主导地位。
“在下想问,阿尔弗雷德是否是耀君的金融顾问?而且,是指处理特殊事务方面的。”
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急剧冲击着阿尔弗雷德毫无准备的心,他瞪大了双眼:“本田…你……”“是或不是。”本田菊朝沙发靠背重重地倒去,他微微昂起头,审视着阿尔弗雷德的双瞳微缩,绽放出一丝冷光。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咬紧了牙关。他意识到他的回答很有可能决定了王耀的安危。阿尔弗雷德小心翼翼地开口:“你……”
本田菊舒开了笑容:“果然是阿尔先生吧。”这下阿尔弗雷德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着,想要理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本田菊来打听关于王耀的事,他们认识吗?但为什么是来找自己?难道帐号的事暴露了,那本田菊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他想要干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慎重地坐直了身子:“本田,关于我的生意方面的事情,我是无法就私人立场告诉你的,这是规定。”本田菊抬头望着天花板:“那些虚假资料根本不可能通过VIP业务的审批,但您作为负责人却将它们尽数办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阿尔弗雷德警觉地望着本田菊:“资料?这不可能,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阴沉严肃的神情:“而且比起这个,你为什么成为日/本军官又为什么要问起这些事情……你不认为应该和我说明一下吗?”
“不。在下认为那是保密事务,”突如其来的无形压迫感充塞在空气中,令本田菊不快地屏住了呼吸。
本田菊用戏谑的目光凝视着阿尔弗雷德:“阿尔先生,您现在可以答复在下了。”
阿尔弗雷德冷哼了一声:“我的回答是:不。”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铿锵有力,这确乎是他第一次对本田菊用这种口气说话。
阿尔弗雷德对眼前这个在面容上与两年前相差无几、但实际上却早已天差地别的本田菊十分陌生,他感到既失望又懊恼。他刚才在忐忑或是期待什么?现在与这个家伙对话的意义何在?
阿尔弗雷德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正要夺门而出时,被突兀横在了眼前的太刀所阻挡——
“在下想提醒您,不要拿性命开玩笑。”本田菊的口气很冷淡,像是例行公务的陈述,他说这话时眼神淡漠如水,甚至没有看阿尔弗雷德一眼。
阿尔弗雷德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千思万绪在那张精致而虚伪的面具下涌动着。阿尔弗雷德想努力克制住不快,但显然失败了:“你是站在日/本军官的立场上警告我这个美/国公民吗?”
本田菊缓缓地踱到阿尔弗雷德面前,毫厘之间,那双黑色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了阿尔弗雷德满载怒火的脸:“实际上这是友善的忠告。”
“本田菊,你找我就是特地来跟我说这个?”阿尔弗雷德的那双跟海蓝钻同色的双瞳随着尾音一起颤抖,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你到底有什么问题?!你……”
“最后问您一遍,您的答复是?”本田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阿尔弗雷德的双肩随着激动的语气抖动了起来:“见鬼了!本田菊!”
阿尔弗雷德的怒气令本田菊匪夷所思:他在生什么气呢?这么思索着,本田菊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您不准备回答在下的问题,也不想接受在下的忠告,既然如此在下自然也没必要对您说出这一切。”阿尔弗雷德发出了干冷的嗤笑:“真是奇怪的对话,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尔弗雷德做了个很深很深的深呼吸,“本田,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你……”“阿尔弗雷德?F?琼斯先生,在下提醒了您,您不能继续您这种玩火自焚的行为,”本田菊轻声呓语着,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否则,在下会要了您的命。”
阿尔弗雷德在本田菊收音的一刹那,有种脱力感。本田菊没了谈下去的兴趣,就算阿尔弗雷德不合作,本田菊也有手段查到那些资金动向,顶多是风险大了、费力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已经理清了王耀的障眼法。能如此轻易地破解,到底也有运气的成分吧。
本田菊冷着脸转身,但这次换他被阿尔弗雷德横在面前的臂膀拦住了。像一堵无形的墙,本田菊偏过头对上那双与海蓝钻同色的双瞳时,有种被逼迫的不自在感。阿尔弗雷德目不转睛地锁定本田菊的双眸,语气郑重:“我会阻止你的本田,如果你妨碍到……”
本田菊弯身笑了:阿尔弗雷德根本就是在状况之外,完全不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却莫名奇妙地要掺和进来。“这和您无关吧。”本田菊作势要绕过阿尔弗雷德,但阿尔弗雷德没有让路的意思:“就这些?”“什么?”阿尔弗雷德的嗓音因为比平常低沉而透出满满的磁性:“你不准备说明一切,也不准备答复我……昨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