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之大,他们愿意去,自然也都没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然而天下之大,他们如今已经再没什么想去的,愿意去的地方了。
两个人十指交扣地坐在一处,看着摇曳的烛光,慢慢地在火苗一跳一跳的光焰之下,身影交叠。
“攸侄。”荀彧慢慢地叫他。
“小叔。”荀攸的回应带着不同以往的深沉,还有一丝丝的试探在口舌之中暗暗蕴藏这,似乎在某个合适的时候,他就想要将问题问出。他所做的一切决定,他都没有后悔过。但是如果这并不是荀彧希望他做的——正如当初将荀彧暗中调开,避免了那一场血流成河将他的洁净沾染——他也会给荀彧一个相对而言合理的解释。
他们之间行走半生,最知彼此,却又秉持着光和暗夜,总是无法恰当而完满地相容。和荀彧所想的一样,荀攸也并不希望回到颍川。颍川是他们一切开始的起点,也是他们一切开始走向偏轨的分界线。
荀攸并不知道自己在长安和荆州这几年荀彧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先前也不愿意想,总是觉得荀彧这样光彩夺目的人,到了哪里都理所当然该被众星拱月。然而这天下的豪杰如同过江之鲫,文臣武将更是数不胜数。
荀攸不敢问。
但是有一股理智相悖的感觉促使他张了张口。然后,缄默下来。
“攸侄,总是去追寻过去,这可不是我心中你的样子。”荀彧侧身环住他,一双眼里晃动着流水,灵动而温润地看着荀攸,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好似十三岁那年的彷徨。这么多年,在外,荀军师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地激发安定的情绪。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他在,大略就会是最后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一般,横在所有人的身前,给予的是最安稳的保护。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小了自己六岁的“小小叔”面前,也终于有自己的脆弱和忧虑能够袒露。
荀彧环着荀攸的手,就好似荀攸心灵的浮木。他看着衣带半解、发冠歪斜的人。分明他的年龄已经不再年轻,可是容颜如玉,黑发如泻,眼眸如水,唇齿丹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