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开始,沈南风心里终于有声音在问:你到底悔不悔?
下山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忘却了欲望是什么东西,以为青山中的二十年,足够让一颗道心再无半点裂缝。
那时候,他站在无边云海里,风吹不皱眉眼,云卷不起心尘。
现在,他站在漫天黄沙中,脸色清平亦如从前,清清寒寒两只剔透眼睛,瘦削而笔直的脊背,就像他对于所持的信念一般,看得足够明白,也走得足够决绝。
在黄河岸边,一路走来,唐笑之数次叹问,道长,你究竟有没有心?
倘若当真有心,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对于信念有如此大的坚持与执着,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又是什么样的地方才养得出这样一颗心:平淡清淡无欲无求,又锐利坚定生死皆抛?
他当真……没有情么?
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风沙太大而猛烈,穿过长发与胸膛,汹涌热烈地将他淹没在广阔大地上。
他只能忘。
忘记与抛却,或许就是他的情之所在。
刚要跨出脚步,不知为何腿下一软,毫无预料地跪在沙石上。
跪倒在地的一瞬间,浑身上下才爆发出剧烈的颤抖,闭上眼睛,恍然才发现浑身上下竟似毫无知觉。
这么些天来,他在心底凿下深而冷的黑井,将自己的心一次次沉入井底,于是过往都化作指尖残梦,时间久了,连不敢回首的过往都变成冷烟寒川。
可每一次他以为自己真能忘记了的时候,又总能看见唐笑之的一张脸,一笑春风皆老,桃花灼灼,多情温柔。
记忆的画卷拉到末尾,琴弦崩裂,露出一把亮莹莹小刀,直指咽喉。
胜败难测的计划,计划之外的风流,生死与梦境交转而来,在黄河岸边,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一无所有的身前生后。
铮然剑鸣,萧萧如霜。剑光是流动的,像极了很多场梦里的月光。沈南风倚靠着薄而锋利的剑尖,挣扎着起身。
眼前是他苦苦挣扎,死生不知的结局,而身后,是他辗转人世间,独留的一份欢喜。
冰而亮的眼睛闪了闪,双剑忽起,炸出数丈翻滚不休的气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