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之鞠了鞠扇子,遍地枯叶荒草在他的脚下被走成了玉砌楼宇,就连凄凄凉风,也有了卓然意蕴。
他歪了歪头,轻轻敲击着扇子,似乎有些懊恼,“来晚了来晚了,没听见道长的回答啊。”
沈南风背对着他,藏在袖底的手缩了缩,“老雷头放你回来?”虽是个明显的问句,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惊疑。
唐笑之凝望着那一拢瘦削的肩,肩上两块兀立的骨头,再从肩上落到那一肩湿漉漉黑得化不开的长发上,年轻的眼睛失神了片刻,拉长的声音像是在刻意回忆,“我和他说了些江南的风物……”铁扇在手中有节奏地敲击,清澈而有蛊惑力的音调缓缓拉开记忆的阀门。
“江南的石桥,落了一层雪……”雪上有雀印,等月上柳梢,华灯初放,整个雷家的屋檐下,挂着长串的灯笼,地上的光辉分不清是烛火还是月亮。人们从雪上碎步走过,走过清凉月色,跨过石桥,看碧波上亮起无数的河灯,遥遥荡荡,光耀数十里,妖异潋滟。
然后那些小小的华灯炸开团团焰火,飞上高空,把整个夜空演绎得灿烂又辉煌,那才是雷家的海上莲生——尽管后来在说书人与江湖传闻里被夸张成极具破坏力的杀人武器,可它从一开始,就仅仅只是河灯而已。
唐笑之的声音戛然而止,沈南风双眼里的震惊慢慢扩大,终于难以掩饰在平静的背后。
“你姓唐。”沈南风目光转瞬清明,带着点儿试探性地,直视唐笑之。
唐家的公子用折扇轻轻掩了掩唇,走到他身侧,忽地拉过道士藏在袖底的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枚金色发簪,血珠顺着簪身一滴滴滚落下来,火红地沾在袖边,带着点儿赴汤蹈火万死无悔的颜色。
唐笑之的脑袋突突地疼,那些血滚落在地,却烧在他的心里。
可他只能漫叹一声,看那只挣扎了一下后就乖乖张开的手,躺在自己黑色的手甲间,像染了血飞不动的鸟。
唐笑之抓着那只手,忽然想到巴蜀无边烟雨里,这位年轻的道士,像折了翅膀的鹤,落入江河。
他以为他就那么失去了他。
唐笑之的眼睛骤然收缩,手猛地握紧,坚硬的铁甲在沈南风的手腕上刻下深红的痕迹。
那只安安静静睡在铁甲里的手惊了惊,又安静地躺下去。沈南风僵直了背,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牙齿在指腹上轻拢慢捻,末了在手心上一舔。
风忽然就乱了。
他的肩在那温柔紧密的舐咬中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唐笑之带着点儿夸张的忧伤,凑近了真武湿淋淋的长发,附耳道:“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可是道长,你的答案,叫我等得太久了。”
刀光剑影的相会里、真真假假的心机中,你到底有没有一分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