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偏执》(4)
我们「相恋」后的第四个月——因为我怀疑我们到底是否真的相恋过,我选择加上引号——我发觉苗宇出轨了。他的背部跟胸膛有抓痕、吻痕,那肯定不是我留下的。我如此锺爱他的身体,以至我不可能伤害他的肉体,哪怕只是在激情之际留下一两道痕迹。再者,为便于用颜料,我从不蓄长指甲,以免颜料留在指甲缝隙。
苗宇笑称,那是我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我就事论事地说:「不是。那肯定不是我留下的。」他板起脸:「那你就是觉得我出轨了?」
是这样没错。
「你不信任我吗?」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就客观事实而言,你的确出轨。
「你就是这种地方不可爱,一板一眼,没有半点情趣。一整天用颜料跟画纸堆着自己,但你却像一幅黑白素描画——你真是一个无聊的女人。」
他说我无聊。换言之,我之于他而言,不再有用处,没有价值。我为这件事感到忧伤,更甚于他跟我分手所带来的伤痛。
「那幺,我们回到之前的关係。」因为我想将我所爱的人的一切事,全部记录下来。分手的头一晚,我对着镜子给自己画了一幅自画像,每画一笔,心就痛一下。画完之后,我先为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打印出来,跟自画像并排,拍一张宝丽莱,写下时地人的资料,放进苗宇的「芳名册」——不知道开到第几本的芳名册,记录每一个跟他暧昧过的女人,当初我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为里头的一员。
人生充斥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是这样才好玩。
我笑了。
我跟苗宇的关係有一点点不一样:我们不止是朋友,也是性伴侣。虽然次数不多,但我们间中会上床。我喜欢近距离观看他的身体:胸口上的这道抓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在什幺情况下留下来的呢?背部的捏痕、瘀痕为他带来过什幺痛楚?在他颈间留下吻痕的女子,会是蓄着一头长黑髮的豔女,抑或是上床时意外地开放的清纯小花?
他将他的暧昧对象带给我看,我们三人一起吃饭。分别前,我拿出即影即有相机,问每一个女子:「我能为你拍一张照片吗?」这好让我回家画她们的肖像。
与其说我痴恋苗宇,不如说我真正痴迷于「记录」这一件事。
渐渐的,我的房间愈来愈多杂物。从角落至角落牵着许多根鱼丝,我以木夹将肖像画夹上去:各种风情的美人、各种表情或不同姿态的苗宇。每多一幅画,内心的满足感又多几分。我请苗宇过来欣赏我的房间,他皱了皱眉,问:「为什幺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能够冷静地为我的女人画肖像画?」
「你……不开心吗?我画得不好吗?我以为你会快乐才画的。」
「坦白说,你这样的行为,真是很噁心。」
那时,是我们踏出社会工作的头一年。我是真的受到打击了。我想记录我所爱的人的生命,岂料这在他眼中只是跟蹤狂、偏执狂之类的行为。
「你觉得我为你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全都没有价值?」我惨笑着。
「小意,」他少有地认真唤了我一声:「别再做这种疯狂的事。」
他怕我。原来我为他做过的所有事,对他而言不止没有用处,还令他觉得我是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