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偕同一群人说说笑笑上楼去。大厅里只剩下廖廖几个人了。冯志正在跟小玉和小兰神侃自己的一段趣闻,两个小保姆一边听,一边咯咯咯地乐。杜晓雨紧挨着小崔,坐在一张双人沙发里,她简直是打定主意要粘着他,找了各种借口跟他闲聊,可见她很喜欢他,特别喜爱与他作伴。黄刚落落寡合,他低沉着头,眼睛发暗地注视着地板,仿佛要把它看穿似的。我和小白杨在一块儿,这个小家伙把他带来的一本看图识字拿给我,非要我翻开来看看不可。汪太太、白太太、裴静在密迩细语,我和她们隔着一段距离,只听到她们谈话的片言只语。我听到她们在谈论肖菁。后来她们想离小崔和杜晓雨远一点,就往我这个方向挪了挪位置,这下我可以说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以前我倒是认识她,但不知道她是郑先生的朋友。”白太太一面说,一面文气地抻抻平裙子,遮住玉石般的膝盖;她是接续汪太太刚才的话茬说的。
“她和郑先生不过是泛泛之交。”汪太太说。
“其实她的气质不错,听说她的父母都是工人,不过她的资质还过得去。”
“我不觉得她的资质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裴静尖声怪气地说。“她之所以抢眼,不过是嫁了一个有钱的老公罢了。”
“好像是台北人。”汪太太说。
裴静冷冷地笑了一声。
“这种好事,就是十二级台风吹,也吹不到我的身上。”
“像她这么幸运的,还真不多。”白太太说。
“像她那种家庭背景,”汪太太断言。“以前不可能有什么财产,现在有了,还不是老公给的?她当成是自家的,一点不客气就收下了。”
“真的?——他给了她多少?”白太太问,从她聚精会神的模样来看,她十分喜爱听这种内容,她的眼神也是表达了这个意思。
“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裴静说。
“我还没见过她老公呢,她怎么也不把他带来?”白太太说。
裴静将头往后一甩。
“那也要拿得出手才行啊,”她说。“我见过她老公,没什么可羡慕的,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俗中又俗的一个人。”
“虽说是这样,但相比之下,便宜她占了大头。说到底,她还是赢家,她一点也不笨。”汪太太说。
裴静尖刻地补充说:“自然界就是这样,一个生灵依附另一个生灵生存,人类表现得最为刺眼。”
汪太太披露说,肖菁婚变前,本身也是工厂里的一名工人。接着她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个“小工人”,如何凭借婚事平步青云。裴静见缝插针,不时加进一些辛辣的语言。她固然话不多,可她讲起话来,冷嘲热讽,非常刻薄。白太太口角微露笑纹,颇有深意地颔首应和。我在那里坐了二十分钟,她们仍然讲个不停,一直讲到肖菁下楼为止。
不多久,楼上的宾客饱览完毕,三两成群地下来了。他们有的回到原位,有的四处转悠。朱开源、杜德满和顾墉最后下楼。他们走到大厅当中,杜老板忍不住啧啧称奇:
“金钱的魔力就是大啊,这幢房子可以住五十个人!”
顾老板频频点首,表示同意他的话。
“楼上楼下加起来,超过三千平米。”
“还有一个地下室,是作储藏用的。”杜老板说。
林医生吩咐厨房两句后,来到他们中间。
“怎么样?”林医生问。“你们对自己的房间还满意吗?”
“很满意。”顾老板说。
“岂止是房间,”杜老板夸赞说。“我里里外外都满意,样样都不缺,有了这些,神仙也知足了。”
“你说话总是特别夸张。”林医生微笑说。
“一点也不夸张。果园在哪儿?我们去看看。”
“要不要我带你们去?”
“不用,你指路吧,我们自己去。”
“好吧——那儿有一扇后门,打开后门就可以看到了。”
他们真的过去了,看来他们不历览完所有景点是不会罢休的。其他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闲游。白太太向钱鹏咨询股票上的事情。汪老板在小客厅鉴赏一只青花瓷器。白伟对汪太太尽述新推出的几个楼盘。宋丽萍跟郑先生在一起,郑先生向她偏转半张脸,静静听着她的恭维话。裴静也不甘示弱,她握杯而前,以她父亲的名义,邀请郑先生到她家中作客,据传她父亲是市委离休干部,官位不低。一句话,她们俩平分秋色,各有各的一套办法,而且做得这样露骨,郑先生不可能没有感觉。不过我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俩身上。听了汪太太和裴静的话,我的目光没法不寻觅肖菁。我坦然四顾,寻到了肖菁。她介于林医生和黄刚之间,谈兴甚浓。我不认为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的脾性不愠不火,是一个性格平和的女人。我设想,以她现在的处境,她不可能不闻晓别人在她背后的闲言碎语,可她从不把这些谣诼放在心上,可见问心无愧,就可以做到置之不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十二点钟,开宴的时间到了,大家鱼贯入座。硕长的餐桌上,珍馐名馔,美不胜收。牡蛎、鹅掌、龙虾、海参、沙虫、樟茶鸭、广东风味的盐锔鸡、酱汁鲍鱼和猪肚、炸鹌鹑和乳鸽、芙蓉蟹肉、菲律宾蛤蜊、加拿大鲑鱼、越南春卷、长白山人参炖土鸡汤、燕窝鱼翅煲乌鸡汤,辅以六种颜色各异的蔬菜沙拉,其间还有蛋丝、蘑菇、紫菜、腰果、板栗、桂圆这些叫人胃口大开的东西。盘式精美,刀功精绝,每一道菜均可谓艺术极品。郑先生坐主位。在他的左边,依次坐着的是裴静、白伟、白太太、钱鹏、肖菁、我、杜晓雨、小崔。在他的右边,依次是宋丽萍、杜德满、朱开源、顾墉、汪得利、汪太太、黄刚、冯志。林医生与郑先生对坐。由于这张餐桌足有六米长,所以大家围坐其旁,也不觉得怎么拥挤。因为人多,餐桌上的气氛非常热闹。
虽然筵席上的精馔佳肴已经多得可以招待一连人,服务人员还是不断地奉上芬兰鱼子酱、马来西亚虾酱、泰国柠檬酱、海南蕃茄酱;自然也少不了酒,一瓶贵州茅台、一瓶法国红葡萄酒、两瓶德国黑啤酒。
在座的宾客中,朱老板对喝酒最有研究。他把红酒倒入杯子里后,并不马上喝,先盯着杯子看两眼,看看颜色对不对;轻轻摇一摇,闻闻杯中的酒香,然后才慢慢地品尝。
“开源兄,”杜老板说。“你对喝酒最在行。依你看,这瓶法国红酒味道如何?”
“简直是琼浆玉液。西方人如果喝到这种佳酿,一定会配一道上等鹅肝。”
“说到吃,外国人哪里比得上我们中国人。”顾老板说。“我从来不吃什么肺呀、肝呀、肾呀,要吃我也吃龙虾——这道菜做得真是不错,绝了。”
“是凤凰饭店师傅的厨艺好。”林医生说。
“除了牛奶,用茶叶锔虾,味道也不错。去年在杭州,我就吃过一次。”钱鹏说。
“我要是到了杭州,一定尝尝正宗的西湖龙井——一万元一两的那种。”汪太太说。
“这好办。”郑先生慨然说。“我这里正好有一听西湖龙井,一万八千元一两。”
听闻这个价格,众人都表示有兴趣试一试。
“泽峰,”汪太太亲亲切切地说。“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常请我们过来,大家多走动走动。”
“我也想请大家多来坐坐。”郑先生说。“可诸位生意缠身,想必抽不出时间。再说,这条路并不好走,人迹罕到,恐怕你们也不想多来这里。”
“哪里的话,”汪老板说。“在这条路上多走走,身价也提高几倍。谁不知道,在这方土地有房产的,都是全城最富有的人。”
“这一带特别之处就在于,这条路只有轿车才能驶,而且来往车辆又不多。”冯志说。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顾老板一边吃着鲍鱼一边说。“幸福不幸福,看看有钱没钱,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到这儿他们都来了精神。
“这话一点没错。”汪老板称许道。
“这个世道没有什么钱办不到的。”顾老板公然道。“只要能搞到钱,什么路数我都要试一试。”
“古往今来,有钱就能出风头。”冯志随声附和。
“出不出风头倒是其次。”钱鹏说。“关键是,如果你比别人有钱,就可以成为受重视的人。”
“那当然,冲着我们年年纳税,对社会作出贡献,社会也要尊重我们。”珠宝商说。
“可不是吗?”药店老板说。
“而如果没有钱,就连阿猫阿狗,也敢不冷不热给你两句。”冯志说。
郑先生腮边挂起一线唯他独有的微笑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建议你们听听植小姐的观点。”
在此之前,我似乎是化作空气待在这里的。经郑先生这么一说,我的存在倒众所瞩目起来。宋丽萍摆出优美的坐姿,睥睨了我一眼。
“她不说,我们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位靓女娇里娇气地说。
“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杜老板问。
“林医生,她就是你新请来的护理员吧?”白伟问。
林医生告诉他我就是。
“那她就是那个大学生罗?”白太太说。
林医生又应答说是。
“那我们这些女的当中,要数植小姐学历最高了。”肖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