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妙地抬起眼睑。罗曼的脸色确实差，颜色有如沙石那般暗。杨杰偷眼瞄一下罗萍。罗萍埋下头，眼皮针扎似的不住地眨动。
“是啊。”赵博也说。
罗曼哀叹了一声。
“今天开职工大会，上头有人下来传达精神，我们单位要改制，可能有一大批人要下岗。”
我稍微知道一点她说的事。早些时候，她向我们透露，她所在的企业经营不善，连年亏损，上面正在考虑，将她们厂子定为下一批改制单位。
“下岗？”杨杰问。“不是说不用下岗吗？”
“现在又说要了。”罗曼浑身没劲地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事，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倒霉吧？”黎文说道。
“很难说啊！”
“不用自己吓自己。”杨杰安慰她。“你是经过国家考试的会计，别自寻烦恼了。”
“你知道什么，我的那些同学，有一半都下岗了。所谓改制，除了一笔身份置换费，什么都没了。我们都是靠薪水维持生活，这一下搞得人心惶惶的，大家都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对这种事要看开点，想开点。”赵博发言说。“现时下岗不是什么稀罕事。古人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下岗以后，会有另一番作为呢？”
“是啊，”黎文说道。“经济发达的地区，早百年就下岗了，大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听讲，为了大展身手，有些人还巴不得快点改制呢！”
罗曼病萎萎地眄了他一眼。
“也许对有些人，这是喜出望外的事；对我却没什么可高兴的。”她说。
“不是还没确定谁下岗吗？”杨杰说道。“不用现在就害怕，最好什么也别想，顺其自然。”
“就是，”赵博说道。“别想那些没影的事。”
“我也不求大富大贵，我对生活并无太多要求，我情愿就是这个样子好了。”罗曼说道。
“做人真是太难了，”黎文说道。“无法适应，就只有灭亡。”
“做人要自行求生，要自己救自己——必须合理的改变思路才对。”赵博说道。
“现在想起来，”黎文说道。“刚上大一那阵子，学院让我们在英语和日语中任意选修一门，我当时真应该选择日语。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学别人不学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的损失可真够大的。”赵博说道。“我有一学长，攻读的就是日语。去年广交会，他被一日本人延聘当翻译，一小时五百元。”他转头对杨杰说：“咱俩选择日语，多有远见！”
“听你这么一说，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黎文打趣说。“可当初的事情，谁占算得到呢？我也没卜算那么多，光顾着想，英语学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扔掉它，怪可惜的。外语这玩意，你不经常学学用用，很快就还回去了。”
“真是想什么烦什么，”罗曼懒懒怏怏地又说。“谈这件事忘了另一件事。今天鲍叔叔给我来电话，说林先生帮我们找到了一处房子，让我们抽时间去看看。”
“林先生？”杨杰问道。
“就是林轩，先前与俞先生同来的那位。”
“哦！——记起来了。时下很少有人还记得自己应诺过的话了，他可真是不一般哪！我都有点敬服他了。”
“说是二手房，价格很合适。房子都还没装修，也未入住过。”
“那也不错啊！”赵博说道。
“不错是不错，”罗曼说道。“可生计都快出问题了，我还敢买吗？别扯这个了。”
“天无绝人之路，”黎文说道。“也许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事情呢？”
“我要是在你这样的年纪，也就不东想西想了。你们不知道，女人一过三十，再出去找工作，那就很难了，我看我还是别抱希望了。”
“说得有道理。”黎文赞成道。“不光是女人，恐怕男人也一样，年纪越大，失业的风险也越大——失业在当今是一种时势，而不是一个词。命运真的很不公平，读了五年的本科，假想我失业，真是无脸见爹娘了——现时没有学问，还有脸见爹娘；没有工作，那才无脸见爹娘呢！——麦莲，你说呢？”
“失业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没有哪个国家是完全不失业的。”轮到我说话，我便开诚直言，我们从来没有经过真正的、深刻的磨砺。小小的挫败总是有的，人生很难一帆风顺。应该保持一颗自励心，一种不断攀越的精神。生活纵然有诸多坎坷，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奋斗是生活的主题。要准备一种积极面对实际人生的态度，要有一个能够看到更远的将来的一种视野，在追求中不断认知自己。
“人生起起伏伏，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别人帮不上什么忙。”我又说。“假若我是曼姐，我会走入社会上各种成人教育的课堂，滋长我的才干和技能，不怕尝试新的事物，新的思维，这样一旦面逢世态的剧变，我也不是裹足不前，而是以我所学，视若等闲。”
“我就喜欢听麦莲说话，”赵博说道。“能激励人的同时，还感觉到一种正气。麦莲，你若不是个老师，一定是个社会学家。”
“错！”黎文纠正他说。“是民族主义者。”
他们全都一齐笑了。
“麦莲刚进社会，涉世不深，她哪儿知道生活的严峻？”罗曼疲懒的说。“好了，你们继续吃。我不吃了，去躺一会儿。”
杨杰忙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脑袋有点发沉，胸闷气虚。杨杰推开椅子，起身陪她入卧房，顺便为她找点药。
比较公平的说，杨杰为人实则蛮好的。讲到正直的品格，他不但有，而且作为一名医生，这是他所有优点中的头一个优点。单是看看他鼻梁的线条和前额的轮廓，就可以推知，他不是个负心的人，更不会色令智昏。教人愕然的是，既然他对罗曼体贴有加，那他做出的不忠之事，又是什么意思呢？昨夜之事我至今不愿外泄。我早已养成一种习惯，不等事情查证清楚，决不草率下评断。我们不能目击什么就说什么，我们目击的事体可能有意义，也可能没有意义。有许多很小的事，本是无关紧要，处理不当便搞成大事。凡事总有它的内中底细，何时沉默和如何沉默，还真是一种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