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又引胡氏,南宋初年的学者,胡寅,字明仲,“胡氏曰:子张之问,盖欲知来,而圣人言其既往者以明之也。夫自修身以至于为天下,不可一日而无礼。天叙天秩,人所共由,礼之本也。商不能改乎夏,周不能改乎商,所谓天地之常经也。若乃制度文为,或太过则当损,或不足则当益。益之损之,与时宜之。而所因者不坏,是古今之通义也。因往推来,虽百世之远,不过如此而已矣。”
胡氏讲,子张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未来社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圣人,就是孔子,用过去的经验来给他说明未来的情形。这个道理就在于,圣人懂得抓住根本,他知本。什么是本?修身为本。从修身到齐家,到治国平天下,就是“自修身以至于为天下”,为天下是治理天下,都是讲一个礼。礼是礼制、礼节,“不可一日而无礼”,礼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依据,乃至我们成圣人,也是克己复礼的功夫而已。
礼是“天叙天秩”,“叙”和“秩”都是秩序,天是自然,自然的秩序,没有人为的规定,自然而然。我们遵守它就能和谐,不遵守它就不和谐,这叫天道。所以人必须共同去依据、遵守,这是礼之本。礼的本是天道,是自然之道,就是五伦十义、三纲五常,这是礼的根本,不能变更。乃至到现代社会也不能变更,如果变更,一定是乱世。乱世,必定改朝换代。改朝换代之后,还是要恢复这个礼,还是不能变更。
所以礼对国家多么重要!每一个朝代的建立,国君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恢复礼。因为推翻一个朝代一定会有战乱,前朝一定是黑暗的,民心不服,后一个朝代推翻前一个朝代,必须建立礼制,制礼作乐,让民心归顺。假如建立朝代之后,没有去制礼作乐,人们就无所适从。因为做什么事都要符合礼,小孩长大了有冠礼,结婚了有婚礼,父母去世了有丧礼、祭礼,这些礼都是帮助人心安定的。假如没有礼,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盲目地做自己的一套,这个社会就叫礼崩乐坏的社会,那还得了!这就是危险。所以,英明的领导人一定是首先制礼作乐,为人民百姓的行为做一套规范。这个规范一定是符合礼的根本,就是五伦十义、三纲五常,这是天之道。我们符合天道,天下就能和谐。不符合,一定会乱。
作乐,乐是音乐,泛指一切艺术。艺术一定是帮助我们净化人心、提升道德、和谐社会的,这种乐才叫雅乐,才是美善的乐,而不是惑人心智的。这是讲到人民的娱乐节目,媒体里传播的内容,都要根据现实情况进行整顿。
礼的根本,商朝不能改夏朝的,周朝不能改商朝的,这叫做“天地之常经”,经是常久的意思。仁义礼智信叫五常,是超越时空的,不能变更。能变更的,只是一些制度文章,很具体的形式规范,太过的要减少,不足的要增加,有损益增减,这是什么?现代有句话,叫与时俱进,符合现代社会。所以礼需要现代化、本土化,不能够原原本本地照搬前朝的,肯定有不适用的,但不适用的必定是一些枝末,根本不能变。这是孔子的真正意思。
因往而推来,根据过去的这些经验,我们来推测将来,百世也不远。从周朝到现在还没有百世,即使一百世之后,也不远,亿万年之后,还是要遵循古圣先贤所讲的仁义礼智信,五伦十义,这个没办法变更。这叫常道。
圣人心法如镜照物
蕅益大师注解说,“知来之事,圣人别有心法。与如来性具六通相同,如明镜无所不照。非外道所修作意五通可比也。”
“知来之事”就是预知未来的事情,圣人有没有这个能力?有。他有特别的所谓“心法”,这个特别是对凡夫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为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们叫神通,是我们真心本性本有的能力,我们本来就有这个能力。只是我们现在迷失了,这个迷失不是真正失去,是因为迷了,它不起作用。圣人证得了真心本性,这些神通能力自然现前,与如来自性所具有的六种神通完全一样。
六种神通就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和漏尽通。天眼洞视,什么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他完全恢复自性性德。待人处事接物,用心如镜,像明镜照物,照的时候清清楚楚。我们照镜子,看到镜子里有人,人一走,镜子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马上就空了。实际上,不仅没照的时候是空,照的时候它也是空的。照着一个人,镜子里真有人吗?没有,空的,照的当下就是空的。空和有不二。为什么能照?因为镜子是平的,照得很清楚,如果有凹凸,就照得不真,变形了。我们看哈哈镜,那是变了形的,哈哈镜照得不真,变形了。它也能照,但是已经变了,照不到真相。凡夫的心就好像照相机的胶卷,一照就落印象,洗都洗不掉。如来用心如镜,一照之后,照得很清楚,照完了马上没了。这种神通实际上是本性自带的,只要我们的心平静下来,怎么平静?没有烦恼就平静,没有妄想就平静。有妄想烦恼,就好像一湖清潭水被搅得波浪起来了,哪能照到?波浪没有了,风平浪静了,水面平了,就能照了。
如来的六通与外道的神通不一样。所谓外道是心外求法,不是往自心本性上求,是往外面境界上攀缘,这叫心外求法。外道能修成五通,天眼、天耳、宿命、神足、他心,但是没有漏尽通,因为他仍有烦恼。这五通是修来的,能力很小,不圆满,与如来自性所具有的六种神通没得比,这是圣人的“别有心法”。
子张没悟得这么深,孔子也不可能跟他讲这么深入。因为子张是心外求法,属于外道。蕅益大师讲,“子张鹜外,尚未能学孔子之迹,又安可与论及本地工夫,故直以礼之损益答之。然礼之纲要,决定不可损益。所损益者,因时制宜,随机设教之事耳。若知克己复礼为仁,则知实智。若知随时损益之致,则知权智。既知权实二智,则知来之道,不外此矣。言近指远,善哉善哉”。
这是大师赞叹孔子解答学生的问题既契理又契机,故称“善哉善哉”。第一个善,是赞叹他契理,第二个善,是赞叹他契机。子张没有悟性,没有悟自性,他总是心外求法,想预知未来,他没有学到孔子的真正心法,孔子也不能跟他谈论得很深。“本地功夫”,是真心心地的功夫,是见性的人才能达到的功夫,子张还差得远,所以孔子就用礼的损益来回答他。有可损益,必定有不可损益,不可损益的是“礼之纲要”,五伦十义、三纲五常,不能损益;能损益的只是因时因处有些调整,“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就是现在讲的现代化、本土化。这是随机设教,随顺这个时代众生的根机、众生的问题,我们制定出对应众生根机的礼,帮助解决众生的毛病,这叫随机设教。
礼之本体为仁之道
圣人讲“克己复礼为仁”,克服自己的烦恼习气,回归到礼,这个礼是指礼的本体,礼的本体是道,叫做“为仁”,就是修仁。能通达这个,叫“实智”,实是真实,真实的智慧。懂得认识本体的智慧,知道礼之纲要是不变的,我们就能抓住不变的根本,就能“克己复礼”。“若知随时损益之致”,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随顺众生根机设教、设礼,这属于“权智”。权是“行权方便”,能够契众生的根机,这种智慧叫权智,权巧方便。
圣人具有权实二智,如果我们只有实智没有权智,只是懂得根本,我们能不变,但是不能随缘,不能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来做调整,也帮助不了大众,所以有实智必定要有权智;如果只有权智没有实智,那也不能利益大众,甚至还可能成为魔。譬如,美国现在有很多州立法,同性恋合法,制定了这个制度,这是什么?所制定的制度规范有一部分人喜欢,可是它不符合礼的根本。这是什么?它能够随缘,但是它只做到了方便,礼的根本没有了,这个方便就变成了下流。所以古人讲,“慈悲多祸害,方便出下流”,就是只有权没有实。
孔子很善巧,用礼的损益,言近以指远,通过夏商周三个朝代的状况,来告诉子张未来会怎么样。所以蕅益大师称赞孔子的智慧,这种教学的善巧真是完美,“善哉善哉”。所以权实二智都不可少,能够预知未来的方法,不外乎就是权实二智的运用。
江谦的《补注》也补得很好,他说,“礼,有理有事。不可损益者,理也。所可损益者,事也。故虽百世可知也”。这说得十分的明白。礼里面有理的部分、有事的部分,理离不开事,事后也必定有理。理要依事显发出来,如果没有事,理也是空理。事由人去制定,礼制是人为创作的,但是要符合理。理不可损益、不能增减、不能变更。什么是理?五伦十义是理,不能变更。可以增减变更的,属于事,是枝末的事。所以我们就能了解百世后的礼制会是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