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半刻,两兽已然坠落在大坪,可仍是恶斗不休。阴风怒号,天地黯然,树影摇荡,岩石乱走,周遭尽数成了两兽两人的斗法之地,恣意奔行,吼声如雷,叱喝贯耳,层层气流急速回旋,扫荡狂激,未过多久,大坪已是一片狼藉,坑洼遍布。
过得一个时辰,想是二人尽皆斗累了,各自卧在坐骑上,放下兵刃,不再斗了。两兽盘伏在地,大眼圆瞪,咆哮迭连,不时猛力刨土,以示愤怒,喘息不止,兀自盯视着对方。
噬血老祖调息了一会,淡淡道:“北海老怪,你我斗了多长时间?”北海老怪白眼一翻,冷冷道:“咱们从昨晚斗到现在,你说有多少时间了。”噬血老祖哈哈一笑,道:“咱们几十年未见了,手痒难耐,这次打得忒也痛快。”北海老怪淡然道:“咱们是老朋友了,可打了一百多年,到如今还是没分出胜负。”
噬血老祖冷笑道:“终有一天会分出胜负的,你好好等着就是。”北海老怪冷笑一声,道:“那也是我胜你,你要胜我,可是万万没门。”噬血老妖嘿笑道:“那可说不定,你先前还不是被老夫打得像个狗熊似的,满地乱转么,连自己姓谁名谁,只怕都忘了。”
北海老怪怒哼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过了个几十年,没想到你的修为,还是原来那般没用,没一点长进都,和你打架恁地无味。”噬血老祖哪肯受弱,冷笑道:“你也没长进多少,还是狗熊一个,只知四处乱咬人。”北海老怪怒哼一声,道:“咱们不过是彼此彼此,你我都不是好人,你也不过是一只野狼而已,只会四处乱收人的骷髅头。”噬血老祖自不肯口上认输,又再冷语相向。
二人时不时反唇相讥,你一句我一语,喋喋不休,倒像是泼妇骂街,谁也不牵让。倘若他人见得恶名昭彰的两人如此,只怕笑掉大牙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二人是百年宿敌,仇怨甚深,也不知斗了多少次法,可每次皆是斗得个平手,谁也胜不得谁,又有几十年未见,昨晚碰巧撞上,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说话,取出随身兵刃,唤出坐骑,当下放对,哪知从晚上一直斗在现在,仍是个平手,二人怎会不气愤,是以便想在口头上,讨些便宜,以便能胜得几分面子,羞辱对方一次。
百恶老丑立在凸岩上,静静瞧着二人斗法,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噬血老祖,惊喜交集,忖道:“你这负心汉终于来了。”百恶老丑数十年未见噬血老祖,此时遥遥见着,只觉苦思数十年的人,竟是离得自己如此之近,双眼凄迷,热泪盈眶,直想跃下去,倾诉长久的相思之苦。可似乎又离得很远,双足似被灌满铅银,怎么也移不动,方知自己竟是如此深爱噬血老祖,泪水如线,簌簌扑落,喃喃道:“负心汉,你听得见我的心声么?”反复呢喃,百味杂陈。
两人斗了一阵嘴,颇觉无趣,又打坐调息,各自默然。待恢复至七八成修为,二人均恐对方偷袭,不再打坐,收神屏息,相互瞪目,谁也不肯先出手,就这般怒视下去,欲逞一口气,瞧谁先动口认输。
过得一个时辰,噬血老祖当先忍不住,开口道:“咱们在这斗气忒也没什么劲,帘颜又看不见,又有何用?”北海老怪听得此句,颇有同感,叹道:“你说的倒不错,帘颜却是听不见看不着。”顿了顿,道:“哼,都是那黄无心惹的祸,死了也不让人消停。”噬血老祖道:“那老贼死就死了,却害得帘颜不理咱们,恁地可恶。”言辞激愤,甚是愤懑。
北海老怪大声道:“那老贼端的叫人痛恨。”噬血老祖叹道:“这又有何法子,那老贼人都死了,咱们又能怎办?”噬血老祖淡淡道:“你不是去了那老贼的坟头么?”北海老怪一惊,淡然道:“嘿嘿,只怕你也去过。”噬血老祖冷笑道:“你对那老贼这般痛恨,怎么不掘了那老贼的坟?”
北海老怪嘿笑一声,淡淡道:“那你又为何不毁了那老贼的坟?”噬血老祖轻哼数声,冷冷道:“老夫是想将这好差事让给你,你却不领情,要老夫去……”话音未落,北海老怪已截口道:“你少在那胡扯,咱们都知毁了老贼的坟,必会被帘颜怨恨,是以你我皆未敢动手。”顿了顿,接道:“趁帘颜还没来,咱们今日便豁出去了,你可敢与我一同去掘了那老贼的坟?”
噬血老祖正有此意,脱口道:“老夫有何不敢,咱们现在便去。”北海老怪嘿笑一声,颔首应诺。二人当即催动坐骑,向南方而去,正将出了大坪,却见一老妇人从小径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少年一少女。
那老妇人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赫然是西海老妖。那少年眉目轩挺,一身硬朗,那少女秀眸俏脸,红衣缠身,正是秦壑与花落红二人。
北海老怪二人忽见西海老妖来至,又惊又喜,尽皆愣住,十几年的相思,宛如雪山崩裂,瞬间激涌,怔忡半阵,齐声道:“帘颜,你来了。”语声轻低,神色柔和,端的似绵羊一般。
西海老妖面色苦楚,叹道:“你们不是要去掘无心的墓么?”说着目视着二人,目光凄厉,接道:“怎么现在不去了,难不成变心意了么?”言语咄咄,微有嗔怒。
二人相视一眼,本打算在西海老妖来之前,毁了黄无心的坟,可如今一见西海老妖,被那凄厉的眼神一瞥,心念又有些动摇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黯然摇头,不知何言以对。
秦壑忽地见着了北海老怪,惊喜交迸,跃上了六角扁鲨,扑进北海老怪的怀里,叫道:“师父。”热泪盈眶,竟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北海老怪有一月余未见着秦壑,暗自担心,先前瞧得秦壑与西海老妖呆在一块,心头稍松了,笑道:“你一个男孩家,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花落红在旁瞧得有趣,笑道:“秦壑,没想到你还会哭,我倒是头一次见。”秦壑略觉窘迫,止住了眼泪,拭去了泪水。
西海老妖叹道:“咱们还是去大坪再说吧。”当下领身走去,花落红与秦壑跟了上去。北海老怪与噬血老祖相视一眼,终暂时罢了掘黄无心坟的念头,紧蹑了过去。
西海老妖坐在一块岩石上,瞧着四周混乱不堪,心知噬血老祖二人必是在自己来之前,已恶斗了一场,暗自一叹,颇有悲意,扫视了二人一眼,欲言又止。
过得半阵,西海老妖瞅着北海老怪,柔声道:“你这十几年过得还好么?”北海老怪听得这腻声细语,如饮春水,只觉十几年的相思之痛,尽数得到了报偿,叹道:“帘颜,这十几年你过得好么?”西海老妖叹道:“自无心死后,我的心便死了,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过。”北海老怪听及“无心”二字,先前涌起的炽热情绪,瞬间烟消雪融,直感胸口被人捶了一拳,半个字都说不出,默然不语,只是愣愣瞧西海老妖,也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