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将起来,这大儒目光如电,从百余人面上一一扫过,却是振威一喝,连道了三个错字。张学政呆了一呆,极恭敬地道:“是学生说错了什么吗?还请次青先生再加赐教!”李次青便展颜一笑,说道:“事确是血泪往事,但老朽今日,当众直陈出三十四年前的心底痛楚,岂是为了我个人的伤痛?错了,你为不知此事而惭愧,便是大错特错了!”
目光向上座移去,落在金光身上。一直端坐的金光,终于微一摇头,缓缓道:“本座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次青兄,玄心正宗行事,向不求天下尽知苦衷。”
李次青又是一声笑,道:“玄心正宗的苦衷,不求天下人知,但老夫平生,以教化为责,却断容不得是非之颠倒,亲者痛而仇者快。”转向众人,朗声又道,“便以那一日为例,老夫失去的是一子一女。但那一战中,仅我亲眼所见,玄心正宗殒职者便不下数十。人皆是人,谁非人之子女,这些人,何以就要责无旁贷,人人死不旋踵?并且各位,湖心小岛,魔物甫强占便再无生者。若到其羽翼丰满,只怕湘中千里,便无生人存矣!你等且说,这数十人,与我湘中百姓,是否可谓之再生父母?不错,因为湘水妖患未平,宏安之事,玄心正宗恐打草惊蛇,暴露了总坛高手入湘之实,是以当日之事,一字不允外漏,不论死者伤者,也都不曾得受惠者一字之褒,一字之谢!但是……”
微微一顿,李次青以杖击地,话锋忽转,沉声问道,“我且问各位一个问题,言出于口,是否当以求实为上?三人市虎,又是否衔知其害处?”
张学政答道:“先生,我等治学修身,俱是为了那一个实字,自然断不可效三人市虎之事!”
李次青嘿了一声,应声喝道:“不错,自是断然不可!故而老朽请问一句,玄心正宗宏安之惠,我湘中虽无人得知,但后二十年里,或上溯数百年中,玄心正宗御魔安民,护我百姓安居乐业之举,是否仍是穷不出穷,不可胜数?若这种种都否认不得,那么方才老朽登楼之际,所见异样神色,般般隐约议论,各位何以全然不觉其非!张学政,各位神交故识,老朽十余年不复讲学,如今齿堕目昏,却于九日前广邀朋友,重作冯妇,实不相瞒,便是要争一争此理,清一清天下之流言!只是想不到意向才露,便为妖魔所沮,事隔三十四年,再遇横祸,累及精舍,令从我求学者,全部殉身……只是天道终是有眼,令老朽一人逃出生天,终得以完成了这份……为故人一讨公道之大愿!”
向金光遥一拱手,他单手擎起那剑簪,说道,“说来还是须多谢国师所赐的这件法器,三十四年,功用不减当初!”用力向身前案几上一戳,夺目金芒烁出,案几无声粉碎,木屑委然,散落地面。
厅中众人中,便有人大声应道:“次青先生,来此之前,便闻道妖魔欲扰您讲学之会。魔所喜者,道之亡也,所不喜者,理之实者。玄心正宗之事,天下流传,诸多不实,学生也曾疑惑于心,信以为真。如今得先生以身说法,学生已了然于胸,若玄心正宗果然有人入魔,便是与魔道同流合污,何以会我喜彼憎,全力阻挠利于此宗门者?学生以求实为务,尚为流言所挠,若非先生,成见梗于心,明日适越而今日至,已为市虎之三人矣!”议论声嗡嗡而响,先是三两人,再是数十人,厅中诸人,终是全部站起,往李次青与玄心正宗的首座方向深施了一礼。
金光目光垂下,掩住一瞬间的喟然,微一示意,令三将与流云也站起身来,自己起身后向李次青拱手说道:“次青兄,你又何苦?玄心正宗之事,自有玄心正宗自行应对,你代为辩白,不惮与魔道结怨,却教我玄心正宗如何安心?”
李次青微笑摇头,大声道:“老朽以学问自负平生,便如方才所言,日三省吾身,与朋友交必诚,与天下交必信,与世人言必实。知真实而不言,便是以无信待天下。你我故友,为畏异物,不敢为故友辩其冤,陈其实,则吾于友道,又诚从何来?金光宗主,次青平生讲学无数,却从未……从未有今日这一次的痛快淋漓!”
金光微震,青龙朱雀玄武,也无不神色有异,流云刚刚想到:“次青老自宏安见他之后,一直以国师相称,这时突然改成宗主……”李次青已放声长笑,举杖高声道:“当仁不让古有之。金光宗主,老朽要去了,此生再无所憾,只望宗主早作决断,莫让天下苍生,复为魔道所苦――求真实,存天理,我辈书生之事;但除魔卫道,护我苍生,金光宗主,三位护法,还有这位流云小友,此则为公等之责矣……”
夺地一声,杖身堕地,一代大儒,笑容未敛,头向下垂,就此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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