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个阳光惨烈的正午。阿娇走了以后，胡安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是此时的烈日，还是昨夜的酒，不知道是刚才这个对他说爱的女人，还是昨夜相遇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他的脑还是他的心，不知道是空，还是痛。抽光了一包烟之后，他也离开了。
此后几日，他日日盘旋在北京东路，大昭寺，八角街一带。清晨第一道光，穿过云层，穿过房屋建筑，照在八角街的转经路上。胡安夹杂在人群中，夹杂在酥油，藏香，桑烟和异族人的气味之中。很多人开口就和他说藏语，他看上去已经很像是当地人了。傍晚八点钟的时候，太阳还是火红的一轮。他坐在大昭寺广场，吸一根烟。看着那些匍匐叩拜的圣徒。夕阳映照下的寺宇，看上去分外的庄严和肃穆。夜里，他来到北京东路的酒吧，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坐在一群人中。喝酒到夜深或疲惫。然后回到旅店，倒头便睡。他没有再遇见那双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心怀期待。如果有，那么他一定是在和命运较劲。不。不是今生的命运，是生生世世的命运。如果再遇见她，他该做些什么？他想，他会什么也不说，只是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如果正在转经，那么请陪我一道，转完这一场。如果正在看夕阳，那么请求你，陪我一道，看着它落尽。如果在喝酒时遇见，那么答应我，一同醉一场。就这样。要求会不会太高？
当然太高。命运是一位专横的暴君。不容你同他谈条件。他居高临下，态度傲慢。说，知足吧，你！有生之年，你遇见了她，你们打过了照面，她也看见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知道多少人，一辈子也碰不到这个唯一的人，不是也过了。做人呢，就要知足。
去你妈的！一直沉默着的胡安突然骂了一句。旁边的人问道，骂谁呢？老胡。谁惹着你了。
没事。喝你的酒吧！
临行前夜。梁兆中为他饯行。
拉萨西郊。一家叫做“沸点”的歌城。一间ktv包房里。
灯光昏暗。人影绰绰，面目难辨。胡安只知道有梁兆中，有乔志，有梁兆中的老婆，另外的几个男男女女，虽说也相互介绍过，但都只是漠然点个头，姓名样貌，一点印象都没有。明天再街上遇见，肯定谁都不认识。这样的场合本来如此。各人怀着各人的心事，各人有着个人的遭际，纠合在一起，时光就变得热闹易过了许多。
许多人纷纷抢着麦克风，狼虫鸟兽一样的吼着。一个小个子男人，声嘶力竭的唱一首“单恋一枝花”，唱到最后，差点没背过气去。在场的人都笑到跌倒。一有人唱完，大家就拼命鼓掌。唱得越是折磨人，得到的掌声越是热烈。还有人，模仿着藏族人的规矩，撕下一长条卫生纸，上前恭恭敬敬的围在那歌者的脖子上，说是献上洁白的哈达。胡安静坐着喝酒。梁兆中让他唱歌，他摇头微笑。乔志指着现场的疯狂笑闹的人们，问道，是不是很不喜欢？他说，不。非常喜欢。这样很好。
他真的觉得这样很好。这样结束他的第五次拉萨之行。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一次。两个月之后，他就会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还会成为父亲，成为祖父。这样真的很好。
他觉得酒喝的差不多了。明天还要起早赶飞机。就和梁兆中说，要走了。
梁兆中也有几分醉意。说，老胡，你不够意思。来一次拉萨，一点都不给兄弟机会。大家在一起多聚聚，喝喝酒，聊聊天，多好啊。不知道你一个人，整天呆在东郊那一片干嘛？对了，是不是有什么艳遇啊？快老实交代。
艳遇。艳遇。胡安反复重复着，好像这两个字是一段甘蔗，能嚼出甜水来一样。然后他看向梁兆中，拉萨这座城市，就是我的艳遇。今晚，你看，这么多人，都是艳遇啊！
梁兆中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好吧，放你走。乔志嚷道，走可以。不过老胡，留下一首歌。不然不让你走。
唱歌。可以啊。没问题。胡安心情好时，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老好人。他现在就心情很好。
他斜斜坐在沙发里，接过别人递过来的话筒，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是这般柔情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