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盘上的鲜荷花,假寐夜无眠。深情托住红蜻蜓,甘露润心田。
合唱,男女牵手:)
啊啊,啊啊——微风伴心跳,甘露润心田。
“唉哟,”谈姬不禁大声地说,“这歌词写得真好!韩书记不愧干过宣传工作,文笔出色,以词抒情。意境不错,婉约并无轻佻,坦率不失含蓄。”
“是嘛,我真没想到……”琳达接下去想说“韩书记竟然有如细腻而奔放的情感”,可是话到嘴边却留了一半。
琳达一想起近来老韩的举动,这首歌词倒使她激动得不安起来,内心里顿时产生一阵惆怅。谈姬拿着稿子,开始朗诵起来。
“小声点儿,”琳达连忙向她施了个颜色,指了指门外,“别总是这么个大嗓门的,把人都召来。”
谈姬压低着声音,摇头晃脑,打着手势,朗诵着,然而开始低沉地吟唱起来。谈姬只是嗓音略带沙哑,对乐感的掌握还是挺准的。
虽说两人身处一室,亲密无间,工作上又是伙伴、搭档,谈姬却有着一种被琳达压着一头的感觉,事事处处琳达都是主角,自己是个配角。在政治上,琳达也是占上风。一进农场,她发现琳达已经是预备党员,第二天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可是一年时间过去了,组织上还在对她进行考验。即使是今天这件事,老韩也是冲着琳达而来,还给了她很高的评价。
不过,谈姬开始发现,琳达和老韩之间的关系最近好像有点儿不正常,就从双方的眼神和表情就可以感觉到。她常听说过有关老韩的闲话,说他喜欢女同胞,对单身女人动手动脚,生活上不是很检点。琳达相貌出众,老韩对她有好感,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但是,老韩亲自拍板,破格提拔琳达,却使谈姬感到惊讶。她在为琳达高兴的同时,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妒忌。琳达把自己调进乐队,明摆着是给她这个红花增添了一个绿叶。想到此,谈姬慨叹自己是生活在琳达的阴影里,琳达挡住了自己发展的路子。
然而,今天老韩夸赞两人是“绝代双娇”,却给了谈姬一种莫大的心灵抚慰。她知道,虽然可以把这种说法归结为老韩的说话艺术,但是也说明自己在老韩的眼中并不低于琳达。如果自己想点办法,设法接近老韩,让老韩了解自己,赢得老韩的青睐,那就不愁无法走出琳达的阴影,享有广阔的人生前景。为此,她躺在床上,心情激荡地思考了良久,不能入睡。
与此同时,琳达也是辗侧难眠,脑海里更是风云激荡、波浪翻滚,个中原因不仅是那首《红蜻蜓》新词,更是一条内容为五言诗的寻呼机短信。当时,移动手机还没有兴起,寻呼机是电话之外的无线沟通工具。如果说那首新歌词情意深长、非常煽情,但却不失含蓄、适合演唱的话,那么这首五言诗则是一首单刀直入、寓意火辣、仅仅适用于热恋中的男女的求爱信。上床就寝之前,琳达收到的这条寻呼机短信这样写道:
夜半孤衾度春宵,新词聊颂忘年交。神女何时抱云柱,巫山脚下浴江潮?
虽然没有署名,寻呼机里也没有预存来电者的名姓,这条短信的发送者明白无误地是老韩。看着这些赤裸裸的浓词艳语,琳达越来越感觉到老韩是一种威胁。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思绪杂乱无章,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反复闪现在脑海里,一夜不曾睡好,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
第二天星期六,是周末,琳达下班后乘坐长途公交车回家。她的家在淀西县东北边的举人镇,距离农场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举人镇是淀西边陲一个普通河谷小村,自从明朝年间有一户人家祖孙三代都考中举人,而被知府命名为举人村,远近闻名。原本饱受河水泛滥之灾的举人村,经过历代劳动人民的修建开发,终究得益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清代形成水上交通要冲,民国初年发展成为举人镇。它处于两条河流交会处形成的人字形汊河三角洲上,如同嵌入邻县和邻省之间的一个三角形。在举人镇尖嘴码头两侧相对河岸各有一个码头,把两县、两省相连,故有“桨篙轻点两河浪,鸡犬高歌三地情”之说,是北方内陆地区难得一见的汊河水乡,只是陆路交通不甚方便。由于后来的国道和近年的高速路取直修建,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将举人镇、天时峪镇、县城、省城和京城串联在一起,从举人镇往返于天时峪和县城的人,不必再走原先沿河而建的蜿蜒马路,而是借道于国道、高速跨越邻县一段。交通的便利使举人镇实现了跳跃式发展,早已成为一个璀璨的乡镇明珠,其经济地位紧逼县城的城关镇,超过了天时峪镇。
琳达的父亲是外地人,在那个特殊年代,由于家庭在旧社会属于富有阶层而遭遇政治歧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相对闭塞的举人镇当中学老师,与在本校当音乐教师的当地姑娘成家,生了个女儿,取名“尚林黛”,大家都叫她“黛黛”或是“林黛玉”。上小学时,听大家说林黛玉是个“小心眼”、“爱猜疑”、“不合群”、“常生病”的女孩子,尚姑娘硬是要求爸妈把名字给改成了“尚琳达”。
人在心情最为高兴或者是处于低潮的时候,往往会有悖于自己一贯的思维方式和个性偏好,做出让别人也让自己后来认为是荒唐的决定。回到家里,琳达跟父母亲主动提出,同意宫怀宝的追求,要跟他结婚。这着实使父母亲大吃一惊。宫怀宝也是当地人,跟琳达是中学同学,考上师范学院所学专业为政治经济学,毕业后分到镇上县属第二中学当教员,跟尚琳达父母恰巧在同一个学校,因此宫怀宝开始追求琳达。然而,琳达对宫怀宝的追求一直很冷淡,主要原因不是他的农民出身,而是他的为人比较低俗,素质过于一般。尽管父母亲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向放手,但是对宫怀宝也难以接受。由于他们是同事,怀宝不仅托人提亲,而且常常过来串门,讨好两位老人。久而久之,两位老人倒没有反对意见了,可是琳达却一直不乐意,因而从来就不松口。
“黛黛,”尚母在女儿的房间里,悄悄地问道,“这次你突然主动松口,我们当然高兴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找个婆家了,不然的话让人家说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尽到责任。人家一直等着这话了。如果人家正式接受这门亲事,大概什么时候结婚合适?”
“我想,尽快吧,”琳达的话更使母亲感到意外,“能早就早。现在都实行移风易俗,新事新办,不用太多准备。”
在母亲的追问下,琳达抽泣着真心告白,说出了老韩追求自己的故事。母亲一面骂老韩,说他作为长辈、作为领导却老不正经,一面跟尚父分析各种可能性,仔细权衡女儿终身大事。他们认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农场党委书记一人说了算,掌握着女儿前途,可是人家破格提拔了女儿,尚家应该心怀感激,琳达理应知恩图报,但是不能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卖身求荣,成为破坏老韩家庭的第三者。而且,那样做也会影响双方的政治前途。如果琳达出嫁了,有了归属,就有理由拒绝老韩的非分之想,琳达也可以通过努力工作、创造业绩,来回报老韩的厚爱栽培。因此,老两口同意琳达与宫怀宝的婚事。
怀宝得此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他的父母亲为儿子能够娶到一位漂亮姑娘,而且在农场当干部,连高兴还来不及呢,忙不迭地同意他与琳达成亲。他们当然不知道,是农场党委书记老韩在客观上逼迫琳达同意了她跟怀宝的婚事。一个月之后,两人分别向各自单位提出申请,要求出具登记结婚所需证明材料。当老韩知道琳达个人情况的最新安排时,表面上十分平静,没有表态,心里头却产生了一种无名的嫉妒之火。思考了一夜之后,老韩决定找琳达谈话,劝她先把乐队组建好再结婚也不迟。
至今,琳达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次谈话的情形。老韩一见到琳达,便笑逐颜开,没等琳达开口,他先说上了话:
“哎呀,是小尚啊!你来得好。我们先谈工作。县委领导同志知道了咱们家乐队的事,非常有兴趣,要我们写个文字汇报。我刚刚把乐队的情况和你的事迹总结送上去,不仅对你个人是表彰,于你的个人前途十分有利,而且也是在宣传我们农场,为农场党委争得荣誉。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乐队的事情办好,不能三心二意。”
“谢谢韩书记。乐队的事情您尽管放心吧,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可是……”
“小尚啊,你昨天跟我提的个人事情,我也想跟你说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韩色眼咪咪,在琳达的眼睛和胸脯之间上下转动。“虽说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我听你说起自己要结婚的事情,我着实有点儿惊讶,没有个思想准备。对了,我忘记问了,男方是谁呀?”
“对不起,韩书记,我应该早点儿告诉您的,”琳达端坐在老韩的对面,“我们在大学期间就谈恋爱了,但是什么时候结婚,还是听家长安排。两头家长把我们的婚期都定了,今天五一节期间。”
“哦——”,老韩用笔杆顶住自己的下巴,头靠在椅背上,眨巴着双眼,“你要知道,团委书记这个职务是非常忙的。再说,提倡晚婚晚育,党员要带头,团干部要带头啊!”
琳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时无语。
“对了,这里有一份通知,是县委宣传部上午发来的,说要在今年十月一日那天,在县里搞一场‘欢度国庆,讴歌改革’的文艺汇演,要县直机关、各个工厂、乡镇、农场纷纷报名参加。我想,咱们农场女子乐队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全县一炮打响。虽然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但我们得趁早好好准备。昨天,我跟党委其他几位领导商量,决定从北京请两位专业老师来指导大家。因此,我看,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结婚的事儿,我看不合适。过去,我们常说:个人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组织的事再小也是大事。现在虽然改革开放了,好些优良传统还是不能丢的。我作为党委书记,你的领导,要求你现在别考虑结婚的事,先把这次国庆汇演的任务完成了再说!”
琳达听罢,老韩的话却也在理,何况县委组织上还有这个一个重要的活动安排。于是,她抬起头,看着老韩,点点头:“韩书记,既然有这个一个重要活动,那我一定听从党委安排,推迟婚期,全力以赴搞好国庆汇演。”
老韩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好,小尚,这才是一名年轻干部应该说的话!待一会儿,我要秘书把相关通知资料给你送去。你们要好好研究一下,一定要把汇演的事情办好!”
琳达把老韩的意见告诉了父母,他们又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了宫家。对此,怀宝当然很不乐意,但是他的父母还是同意推迟婚期,支持琳达和农场的工作。
在琳达全身心地投入乐队排练工作的同时,老韩对她的关照更多了,几乎每两天都要来到乐队检查,甚至来到河边排练场,观看姑娘们的吹奏排练。老韩的悉心照料和支持,使乐队的排练进展顺利,琳达也感到很高兴。八月一日那天,农场党委机关干部要与犀牛山驻军部分官兵搞一场军民联欢晚会。老韩趁这个机会,要和琳达一起演唱他改编的那首《红蜻蜓》,琳达欣然答应。为此,琳达还安排几个姑娘做伴唱,跟老韩一起认真地练习了小半天。
那天是星期五,两人对唱《红蜻蜓》,将联欢晚会推向高潮。虽然老韩的歌喉不尽人意,但是这出老少配表演却获得了大家一致赞赏。琳达不仅给足了老韩面子,也使老韩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琳达会接受蜻蜓荷花一晌贪欢之邀。余兴犹存的他,夜不能眠,诗兴大发,成就四行,择机发送。他知道,由于当时每星期要上六天班,所以在周六晚上,跟琳达同屋的谈姬回家后,只有琳达一个人在宿舍里住。
然而,这个周末,由于琳达和谈姬等骨干队员需要研究解决几个问题,谈姬没有来得及赶车回家,破例留了下来过夜。两人正准备去食堂吃晚饭,琳达收到一条寻呼短信,是在县城工作的一位老同学发来的,说是有位同学从日本留学回来了,在县城宾馆里住着,要见见大家,一会儿打出租车来接她,大家一起吃个晚饭。于是,谈姬一个人留下,去食堂用餐。
老韩当晚有吃请,虽然在饭局中推杯换盏,你吆我喝,却一心想着小尚,以夜里值班为名,有意识地克制酒量。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几个干部都醉得不清,唯独老韩吃喝得恰到好处,精神焕发,满面红光,迈着矫健的步伐从街上餐厅走回来。月明星稀,晚风徐徐,老韩像平常那样,把手放在背后,打着饱嗝,在农场党委大院散步。在职工宿舍楼前,他趁着四下无人的机会,沿着楼梯登上四楼,从兜里拿出写有蕴含着深情的诗句的信纸,用手摊开抹平,从琳达房间的门缝下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