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姬在图书馆看完电视连续剧,哼着小调回到宿舍,还在回味着剧中三角恋爱的情节。她用钥匙打开房门,顺手打开电灯,发现地上有一张白纸,捡起来一看,上面竟然是一首诗,用蝇头小楷书写。对于谈姬来说,这个字迹已经很熟悉了,是老韩的作品无疑。四句诗没有题目,也无署名:
夜正时零五分,蜻蜓暗访荷花仙。情愿两厢花期定,闺门虚掩待床前。
谈姬读罢,怦然心动。她坐在床上,又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她的两只手有些颤抖,捧着轻薄的纸条,似乎是要掂量它的潜在重量。不知不觉中,她昂起头,把纸条贴在微微起伏的胸脯上,摇摇头。华丽的词藻蕴含着掠夺他人之美的贪婪,矫情的表象遮不住觊觎非己之物的霸气。
好一个“零五分”,不是分明是说“你和我相逢”吗?她早就预感到老韩和琳达之间会有事情发生,但还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之快!平时以贤慧淑静示人的琳达,与这个一向道貌岸然却喜欢沾花惹草的老韩,竟然已是两厢情通了!一个正在忙着办理婚事的女人,竟然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达成了两厢情愿!这一切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她在暗想:琳达啊琳达,如果真是如此,你比刚才电视剧中的那个女人还要疯狂。想起琳达在《春之花》那首诗后面写下的“专属自珍”四字评语,谈姬不禁用鼻子哼了一声,对人的虚伪充满了蔑视。
她仰面倒在床上,仍然把纸条贴在胸上。平时星期六,谈姬都要在下班后回家,而琳达因为路远,要在第二天早上离去,因此总是她一个人在宿舍过夜。想必是琳达早把这种情况告诉老韩了,不然的话,老韩怎么能够如此坦然地要跟她在此夜半约会呢?惊愕之余,一股醋意从她心底袭来。“凭什么,她总要比我高出一头,占尽所有的便宜?”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她想把纸条给扔进纸篓,又想把纸条给撕个粉碎。然而,她想来死去,没有撕,而是把它放在脸上,呜呜地抽泣起来,伤心不已。最后,她把泪湿了的纸条扔在床下。
劣势,尤其是以轻微之差形成的劣势,是较弱一方对另一方产生嫉妒的源泉,而灵敏的嗅觉又是嫉妒心境的催化剂。缺乏男人顾惜的女人,不甘坐守寂寞的女人,嗅觉是高度灵敏的,尤其是在心仪已久或是明显有用的异性面前,稍微处于劣势的一方,对于占居优势的另一方,平时处于休眠状态的嫉妒、猜忌和竞争之心,随时可能被任何一件不利于己的意外事情怦然激活,从而做出丧失理智的判断,甚至采取丧心病狂的行动。
忽然,谈姬一个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又翻身下地。她把纸团摊开抹平,再次研读这二十八个字。一个老头子,竟有如此文采,如此风流,如此贼心,如此胆量,把一个待字闺中的淑女、风华正茂的场花这么容易地弄到了手。他能够为所欲为,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才,而是因为他手中有权,能够左右属下的前途命运。这个老花匠,既然喜爱采花,是什么缘由让他偏爱一朵而冷落另一朵呢?就在前不久,他不是同时夸赞过我们两人是“绝代双娇”吗?既然他的四句诗是无题之作,怎么一定要理解为是专门为琳达所作?为什么不是本姑娘谈姬?刚才琳达说她要去县城办事,今晚不回来了。难道老韩这个纸条真的不是写给琳达,而是给我?
想到此,她的心跳得更急了,全身发热。她光着脚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希望能解开这个谜。她看看了表,此时才十点半,距离午夜还有一个半小时。即使是琳达想回来,也回不来的,因为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已过了点。这时,一个突发奇想涌上了谈姬的心尖,她忍不住仰着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浓烈的醋意似乎正在变成燃烧的火焰。
“谈姬啊,谈姬,你平时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她自言自语道,“你就是因为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跟一个掌控着两万人前途的老头子好上了,今后还愁什么前途呢!琳达敢上,占了便宜,你为什么要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你可要把握好,干脆把自己豁出去了!再说,一个妙龄女郎,在一个好色的老头子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风险可言。自己已是过来之人,也算谙熟房事之法,还不能迎战一个老头,并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琳达她身上有的东西,本姑娘一样不缺。琳达她可以做到的,本姑娘可以做得更好。既然琳达不在,这么做压根儿算不上占琳达的便宜,琳达也不会因此蒙受任何损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本姑娘不妨来个将计就计,效仿一下司汤达笔下的男人于连索莱尔:准备战斗!”
她把纸条夹在一本杂志里,放在枕席之下。这时,公共浴室开放的时间已过。她拿着脸盆牙刷等去盥洗室,而后又打来一桶凉水,两瓶热水,插上门闩,褪去衣衫,开始擦洗身子。
离十二点还差半个小时,谈姬已经整理完毕。她看着左右两张床思忖,老韩既然来过一次,凭他的聪明老道,肯定分得清楚两人的床。但是,为了不出差错,她还是把自己的床单枕头与琳达的调换了一下。
是穿着衣服坐在椅子上等,还是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如果坐在屋里等,必然要开灯,一见面双方肯定都很尴尬。如果躺在床上,黑灯瞎火的,那该增添多少神秘之感!好吧,那就躺在床上吧。如果躺着,是一如既往地裸睡,还是穿着内衣?不,既然要把身子舍得出去了,那还用得着穿什么劳什子衣服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本姑娘要把裸睡进行到底,给那个老头子来个暗中惊艳、当场醉倒!谈姬终于下定决心,光着身子,走到门后,把门闩打开,关掉房顶上的大灯,回到床边坐下。临近十二点,她关上床头灯,忐忑不安地躺下来,想象着老韩突然进来时的情景,两腿之间涌现一股暖流。
此刻,韩有德已经走出自己的办公楼。尽管是周末晚上,办公楼里除了门卫值班之外,还有一些人员,如机要室、保卫科、财务室等部门,会有人值班,此外有的部门还会有人加班,也常会有不速之客光顾他的房间。因此,他很注意影响,晚上从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单独约会女性。
作为农场党委书记,他是这里的主宰,可以自由进出于任何一个楼宇、一块地方,拥有左右任何一个人政治命运和经济利益的权力,当然也有保护这里每个人、每棵树的安全的义务。即使是在半夜三更,人们也会发现老韩散布于农场各处的身影。一位老干部把农场当成了家,日夜操劳,令人敬佩。所以,他来距离行政办公楼三百米之外的职工集体宿舍,尽领导巡视安全之责,也是一件十分平凡的事情,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踪迹意图,更没有人敢在后面跟踪监视。更何况,琳达的房间位于四楼最西边,平时很少有人光顾,就更不用说周末之夜了。在他的治理下,农场治安状况很好,还多次获得过县里的奖状。他知道,每逢周六,琳达一个人住在宿舍里,所以才会在晚饭后送过那首诗,大胆地跟她约会。如果琳达不同意,那她就不会虚掩着门,或者干脆不在这里留宿——这对于他会是很大的失望,但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毕竟来日方长呢!假如琳达从了他,门是虚掩着的——那不就得手了吗!万一这次是老道失算,他的文字也不会授人以柄,留下不利于己的证据,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情愿两厢”四个字吗?
想到此,老韩心头一热,为自己的策划洋洋得意,还是背着手,不觉中加快了步伐。拐了一个玩儿,他迷上双眼,发现四层白楼西边尽头的那间屋里,透过窗帘依稀可见里面的灯光,一线温柔的灯束穿过气窗,消失在楼外的夜空。月牙儿挂在树梢,忽而有丝丝云朵飘过,像藤蔓似地想纠缠她,却不能得手。阵阵夜风吹来,无声无息,抚弄着缓步行人,给人一种莫名的惬意。果树的花香,在清爽的空气中弥漫,不事声张,沁人心脾。除了路边草丛里断断续续的虫鸣,背后的办公楼里传来几声吆喝声,那是值班的门卫跟食堂的伙计在打牌,四周大体上是一片静悄悄。
走到楼下,老韩抬头向左看去,那间屋里的灯已经关上。显然,等她的人已经等不及了,躺下睡了吧?
老韩顺着楼梯,来到了四层。少数房间应该有人住,但此刻大都已入睡。一间宿舍里,有人在窃窃私语。一间宿舍里,传来一阵轻音乐声,缓慢低沉,像是在催人入眠。西边尽头两边几间宿舍都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老韩蹑手蹑脚地走近最里头左边的房间,心跳得更慌了。
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他扫视一下四周,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丝毫动静。虽说他已是情场老手,阅人无数,但此刻的他还是不免有点儿慌张起来。他的手已经伸向门的把手,又缩了回来。他毕竟拿不准琳达是否正在屋里等他。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往回走。
屋里的谈姬隐约听见门外的动静,却不见人开门,紧张得不敢出气。听见叹息声,又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不免有点儿失望。慌乱之中,她赶紧打开床头灯。
而在此时,老韩回头一看,从气窗上发现了里面的灯亮。他心想,这是一种信号,一种召唤:她在等我!在这个关键时刻,我要是离开,就是个大傻瓜,更是个负心郎!他大着胆子往回走。突然,里面的灯又灭了。老韩心里问自己:此刻不进,更待何时?
他鼓足勇气,握着把手,轻轻地一拧,门果真是虚掩着的,开了!虽然屋里很暗,但他定了定眼睛,借着走廊灯光,仍然可以看到右边琳达的单人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白白的人!他心头一亮,赶紧把门关在身后,插上门闩,迫不及待地走过来。
老韩来到床前,只见床上的人仰面而卧,头冲着窗子,脚对着门,一头秀发散在枕边,两只手向两边摊开,鼓鼓的胸脯下面盖着毛巾被,露出两只平伸的大腿,显然没有设防。他心里明白,刚才屋里还开过灯,琳达显然是在假装睡着,这实际上是对他造访的欢迎,对他举动的默许。他压抑着怦怦跳动的心,赶紧解开皮带,脱掉裤子,又褪下衬衫,扔到背后的地上,站在床边,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