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书记好，”琳达上着鹅黄色衬衫，下穿紫红色裙子，大大方方地站在办公桌前面，浑身散发着青春秀气。
此刻，琳达发现近在眼前的老韩身材细瘦、满脸皱纹。他没有起身，而是笑眯眯地指着琳达身边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你真准点！琳达啊，”老韩开门见山，“你要知道，从一个普通干部一下子提拔到团委书记这个正职上，你是个先例。当初，有人反对提拔你，也有人不反对，但是如此建议：让你先到团委当个宣传干事、宣传部长什么的，考验个一两年，如果合格再提到副书记的位置，再考验个一年半载，再提拔到你现在这个正的书记位置，是个常规的培养程序。然而，我力排众议，对我认为是有培养前途的好苗子，最好还是一步到位。经过我竭力主张，县里有关领导才说了ok。”
“韩书记，您和组织上这样看重我，栽培我，把这么重要的单子交给我，使我受宠若惊，”琳达听罢，自然很是激动，说话虽然有点儿紧张，但是声音却很甜美。“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但我深知自己年幼无知，没有经验，还希望韩书记、组织上大力支持，随时指教。”
“哈哈哈，”老韩眯着一双小眼睛，盯着琳达的胸脯，以他特有的嘶哑声音笑了起来，“琳达，有你这句话，我就敢说我没有看错你！”
“我会努力，会努力，”琳达被老韩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而且也不习惯他的笑声，因而脸上挂起了不自然的微笑，脸色一片通红。
老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琳达很有礼貌地连忙起身，站了起来。
“我相信你挺能干、挺能干！我这人，这一辈子，担任过多个职务，走了不少地方，识人无数，不会看错人。我这个人，平时琐事缠身，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岁月蹉跎，并无所成，就剩下一点儿革命干劲儿，所以我是小车不倒只管推，加班加点儿早已成为习惯了。直到前不久，我才发现你。要不，还真把人才给埋没了呢，还真的要把机会给失去了呢！人家都说我是工作狂、夜猫子。也好，你的工作有困难、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现在不是说领导要转变观念，提供服务吗！哈哈哈！”老韩背着手，在琳达和办公桌之前来回踱着方步。
琳达感到眼前这位小老头有点儿特别，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才是妥当。
“在官场上混，要混得下去，就要舍得奉献，”老韩继续高谈阔论，又像是自言自语。“依我看，为官之道，最为关键的是，要思领导所想，思在领导想往之初，供领导所求，供于领导欲求之前。”
琳达对老韩的滔滔不绝，虽然一时还难以理解，却在尽力地思索着其用意。老韩乜斜着眼睛，看着琳达沉思的模样，“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过去刚工作的时候，年轻气盛，恃才傲物，虽然也有少年得志的时候，却总不能把握机会，缺乏知恩图报之心，竟然走了不少弯路，吃了一些苦头，如今已经一把年纪了，却还在一个小小的科级职位上打拼。”
关于老韩这个人，农场知道底细的人少之又少。几次偶然的机会，使琳达知道了老韩个人情况的有关片段。老韩原籍是在邻县，家里有个老婆，属于原配，给他生了一男两女。据说他的老婆只有小学文化，老韩一直不满意，加上在外面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老韩出身贫农，自学成才，这在过去绝对是个优势，在文革前被老县长发现，重点培养，加入共产党后，在县文化馆当创作员，后来被提拔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文革爆发后，他当上了县直机关造反派头头，在“誓死捍卫”县委书记的同时，参与了对有历史问题的“走资派”老县长的迫害，据说不仅强奸了县长老婆致其死亡，而且还指使手下人将县长的一只腿打断。文革后，老韩受到审查整肃，被指忘恩负义，作恶多端，但强奸打人的事情却又缺乏证据，仅受到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逃过了刑责追究。原来的县委书记文革后在省里工作，念及两人友谊，托人把他安排到县教育局担任局长，后因跟女教师通奸败露而被降职，安排到淀西县天时峪农场担任党委副书记，两年后担任书记至今。因此，有人说，老韩是个才子，很像天蓬元帅，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发配到了人间。
“韩书记，我知道您是个老干部了，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革命工作。我们小字辈应当向您学习。”琳达憋了半天没说话，此刻随口说了这样的话，以掩饰内心的疑惑和尴尬。
“你可不要以我为榜样。人生苦短，有多少事情可以返回重来呢？唉——要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男人有男人的难处，女人却有着天然资本。”老韩背着手，突然话锋一转。“小尚啊，像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其实我应该避嫌，敬而远之才对呀！我力排众议，栽培提拔你，完全是出于公心，出于工作的需要。可是呢，却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我偏心对你，是因为我怜香惜玉，另有所图。”
琳达不觉吃了一惊，脸色煞那间红到了脖颈。
“其实呢，你我最清楚，我是落了个空名，吃的是空饷。对不，小尚？”
听到老韩说起“落空名”、“吃空饷”，琳达只是觉得可笑，却有点儿不知所云。不过，琳达很快就隐约意识到，老韩这些听起来是循循善诱的谆谆教导，是否暗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突然，老韩在琳达面前停住，直挺挺地站着，彷佛是要比个高低。琳达发现，老韩比自己要矮大半个头。琳达等着他继续说话，他却把一只手伸过琳达背后，在她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弄得琳达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她才知道，老韩跟女人说话时，如果人很少，或者是一对一，无论老少亲疏，一旦心情高兴起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拍打对方的屁股。
“我说琳达，你我不必客气，什么上级下级，什么长辈小辈，在组织里都是平等的同志，你说呢？”老韩的眼睛向上直盯着琳达。
“对，是、是的，”琳达有口无心地应答着。
“让我们做忘年交吧！”老韩把眼光从琳达的眼睛移到她丰满耸起的胸脯上，压低声音说。
由于两人站得太近，琳达很不自在，如果往后退步的话，会显得失礼，于是她红着脸坚持站好，身子差一点儿就要往后倒去。
“忘年交”这个词，琳达是懂得其义的，但老韩在这样的语境以这种口吻跟她说，却使她隐隐感到不安。
正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韩回转身，去接电话。
“喂，我是韩有德。啊，是黎书记！”老韩的语调突然变得激动而谦卑，“黎书记在百忙之中亲自打电话，有什么指示？哦，哦，是，是……关于那个工作汇报嘛，您是说……”
老韩一本正经、十分谦卑的神色，跟刚才判若两人。他侧过头，看着琳达，向外挥了挥手。琳达会意，连忙转过身来，一声不响地离开。
当她把书记室的门轻轻关好之后，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如释重负，还不如说是走出了一条暗黑的隧道呢！落日余晖透过二楼走廊外墙上的窗户，照进干净的楼道，抹在琳达的身上，让人感到格外地温暖舒畅，看起来一切如常，平安无事。然而，少不更事的琳达却开始预感到了生活的云谲波诡。她心跳得厉害，一下楼梯就想跑，又担心让人见了，引起议论，只得强忍着激动，不动声色，缓步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