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还在侧着脸观赏行道白杨,杜传透过前挡风玻璃和金边眼镜,远远地发现前方一道牌楼前站立着十几个人,正在翘首以待。一群人的后面,停着三辆车。当他们发现奥迪车的时候,顿时退回到路边站着,兴奋地鼓起掌来。
车子减速之后缓缓而行。在距离原来农场拱门约百米远的地方,琳达看到车前这座横跨马路的彩绘牌楼,为砖木混制三间四柱,抬头看去,甚是气派,显然是最近一些年才修建的。中间门楼镶有一道匾牌,红底鎏金“天时峪镇”四个中宋繁体大字,在晚春柔和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格外醒目,朱红色仿木立柱拱卫的中间通道,足够两辆大巴从容会车而过。
“各个地方都一样,这里的变化也是不小呢!”琳达心里慨叹道。
待车子行驶到牌楼中间,杜传扭头看了一下琳达,然后将车窗打个半开,对站在前头身穿深色西服的矮个子男人说道:“李书记,你们别在这儿等啊。尙书记直接去礼堂!”
琳达认识那个人,他是这里的党委书记李甜。他的后面还站着一个高个儿,三十来岁的样子,手里拿着高档数码相机,不时地拍照,琳达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但记得他是这里的镇长。
“好好好,我们马上就到!唉,杜主任,请尙书记先去操场,先去操场!”李甜体态臃肿,五十多岁,赶忙吩咐众人道:“快快,上车,跟上!”
两辆帕萨特、一辆别克公务车一起发动,众人上车,跟着奥迪车行驶。进了大门,向右拐了一个弯儿,也就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分把钟的时间,车子就开到了原来是农场现在是镇行政大楼南边的操场边上。虽然这里叫做镇政府大院,实际上镇党委和镇政府在此合署办公,党委书记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
“哟,这么多人,他们迎了上来,车子开不进去了。”司机小于嘟噜了一声,把车停下。
小于发现人群的后面就是停车场,许多车子停泊在那里,却在边上留出几个空位,一个立柱上挂着一个牌子:“首长专用停车处”。停车场是临时圈起来的,就是平时的两个篮球场,加上道路两侧,五颜六色的车子接近一百辆,集中在这里停泊,从捷达、桑塔纳、现代、本田、丰田、标致、福特、别克、奥迪、宝马、奔驰,应有尽有,俨然是在举办一个汽车展览会。
“嗨,叫他们别讲排场,可他们还要这样做!”杜主任把头扭向琳达,“尙书记,咱们就在这下车吧?”
“哦,好吧。”琳达话音刚落,杜主任就下了车,过来给琳达开车门。
后面的帕萨特也停下了,只见李书记紧走几步,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然后红着脸儿赶到奥迪车旁,跟杜主任站到了一起。不知从何时起,几个身着制服的年轻保安人员也不远不近地出现在琳达的四周。
杜主任刚把车门打开,李甜连忙大声说:“尙书记好!尙书记一路辛苦了!欢迎尙书记光临视察!”他一面殷勤地说着,一面弓着腰,伸出右手,手心向下,把半个手掌放进车门上端,以防琳达的头碰到门框。
“谢谢你,李书记,”琳达大大方方地从车中走出,站稳后,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来,与李甜和镇上其他领导握手。李甜遂将镇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纪委一干负责人逐一介绍给琳达。十几个人列队跟琳达握手,个个脸上都堆着笑容,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尚书记好”。琳达看着这些不认识的干部,心里想,到处都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仅仅主要负责人就有这么多。
“尙书记请这边走!”李甜用手指向特地做了一番布置的操场。
大家抬头望去,只见操场上列队站着几百人,一面面彩旗在微风中轻扬,一条长长的红地毯从礼堂大门一直铺到操场入口处。大楼墙上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书金黄色的大字:“热烈欢迎尚琳达书记光临我镇指导学习科学发展观活动!”
琳达站在红地毯边上,一见这排场,很是反感,脸上顿时生出不快,心想:“你们这样搞,影响不好,不是给我招惹是非吗!”可是,没等琳达说话,一阵雄壮的乐曲声在操场上响了起来,庄严欢快的旋律荡漾在空气中,原来是一支乐队奏起了军乐《迎宾曲》。
两位穿着粉红色旗袍的苗条姑娘,一人捧着一盘配备好的胸针鲜花,上面垂坠着“贵宾”字样的红色小旗,另一人取过其中一支胸花,走到琳达跟前,就要往她的胸前别上。琳达连忙用手拿过胸花,连忙摆手,说了一句“什么,我们是‘贵宾’?不用,不用,你们不要这样,我不需要这个”,然后侧过身子,把胸花递给杜传。杜主任明白琳达的意思,赶忙叫过李甜,耳语了几句,李甜让两位小姐把花盘拿走,不要再给其他人别胸花。
听着这首再熟悉不过的音乐旋律,琳达心头一热,眼前一亮,仿佛体内每个细胞都在跳跃,两只手随着节奏微微颤动,不由得踮起脚尖,向操场中心探望。十多年前,这里曾经活跃着一支女子乐队,曾经是她的事业,是她政治生涯的起点,不过听说早已解散了。现在这支似曾相识的乐队是从哪里请来的?她疑惑不解。
早先到达的县委大佬们,看着列队站立在操场中央的乐队,也被这种阵势给震撼住了,不禁面面相觑,有人用耳语交换着意见,也有人把眼光投向了琳达。陪同他们的天时峪镇官员似乎在做着解释,在恍然大悟的人中,有人对李甜伸出了大拇指。
琳达看到一支身着制服的女子乐队,沐浴着温柔的阳光,正在一位女子的指挥下,神情专注地进行吹奏敲击。二十四名女子,上衣是朱红色夹克,黄色镶边,胸前右侧是四只黄色大扣;下身是白色裙子,同样镶着黄边,两侧上下各是一条黄道;头上戴的是无檐软帽,遮住大部分头发,把长发规范到肩膀后面。这些女子显然都不年轻,多数人身材已经发福,但是她们却把乐器吹奏得有板有眼,气势夺人,别有韵味。背对着主席台的女指挥,中上等的身材虽然也不苗条,但身段却显得十分灵活,跟其他女子一样穿着一双白色高跟皮鞋,右手挥动着一尺来长的指挥棒,左手不断地变换着花样,整个身子都在运动,动作娴熟优美,跟乐声旋律融成一体。
李甜像办喜事儿一样,洋洋得意,不断打着手势,殷情地招呼着,要琳达和各位领导在椅子上落座。可是,琳达摇摇头,不肯坐下。于是,台上的其他人员没有一个落座,都站在她的两侧身后,聆听着这场未经宣布的女子乐队表演。
在琳达惊讶于眼前场景的同时,所有的宾客,包括先于琳达到达的县委干部,这些见过许多世面的地方大佬,都意外地感到一种惊奇和震撼。他们来不及交换意见,只是面面相觑,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操场中央聚精会神演出的乐队。不一会儿,人们脸上的惊奇神色便消失在激昂的旋律声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莫名其妙的沉醉感。有人嘴里哼着,手上动着,大腿抖着。这种阵势彷佛是在宣告,即使是在淀西这么一个仍然处于发展阶段的地区,许多人已经富裕起来了,所到之处都是张张幸福的笑脸,而突然奏响的音乐恰到好处地演绎着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此时此景,使位于主席台中央的琳达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多么热情奔放的旋律,多么熟悉亲切的场景!在气势非凡的乐曲声中,她感到浑身的细胞都在萌动,忽然产生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念头,恨不得能够走下台子,快步冲过去,替换掉那位背对着台子的指挥,拿起指挥棒,飞舞双手,尽显潇洒地指挥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