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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花相惜(1 / 2)

天时峪镇政府大院南大门前面,是一条由参天白杨拱卫着的林荫大道,向前直伸一里多,便是一个岔路口,向左通向京城,向右直达省会。这是一条国道,差不多建在西北部山区和东南部平原的分界线上。因此,这个岔路口自然是一个交通要冲,是上下客流较多的长途公交车站。自打天时峪农场跟天时峪乡合并为天时峪镇以来,这里作为通往镇政府大院的必由之路,便开始逐渐繁华起来。

在高速公路修通之前,岔路口夹缝低洼处是一条小溪的源流所在,北边高地挤压着的地下水,在岔路口边缘茂密的植被罅隙中汨汨渗出,缓缓流淌,清澈甘甜,人畜共饮,在阳光下充满生气,滋润着两岸的草木生灵。现在的镇政府大院就是原来的农场党委大院。当年琳达大学毕业实习第一次来这农场,在岔路口下车时,印象最深的就是路边绿草丛中盛开的玫瑰花,大色的,粉红的,黄色的,紫红的,甚至还有白色的,在姹紫嫣红的草甸中别具风情,令人为之一振,驻足观瞻,自觉悦目赏心,流连忘返。

如今,在岔路口南边,一条高速公路横穿大地,将京城与省会连成一条直线,原先有些弯曲的国道省道实际上都降级成了辅路。岔路口与高速路之间那块原来是水丰草茂的湿地,俨然被压缩成一块边长约百米的等腰三角形,小溪也已名存实亡,只有在下雨时才会积下一汪浊水,逐渐消失在高速路下面的涵洞中。眼下虽是盛春季节,当年随处可见的野玫瑰却是所剩无几,不肯离开这个三角地带,在与杂草、烟尘和垃圾袋的搏斗中艰难地存活着。

一辆黑色奥迪a6l正在驶下高速公路。车中的琳达看看手表,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在汽车开下高速路匝道之后,她叫司机将车停在岔路口公交站不太远的地方,自己下了车,摆手示意车上人不要跟着她下车,然后径直来到岔口夹缝处。公交车站上只有两三个人在等车。马路对面不远处是个小卖部和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铺,门口有三四个人在聊天。琳达本人和她乘坐的汽车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是因为今天一大早就有许多车辆从这里拐弯,赶往镇政府大院,显然镇上又在开会。平时这里会议很多,来往客人也多,所以周边的人对于各色人等车辆也就逐渐习以为常了。

然而,同行的人与驾驶员都感到纳闷,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不知道尙书记突然下车要干什么。假如她是内急,难道连短短几分钟都等不及吗?再说,凭她的身份,在这样的路边方便实在也是难以想象的事。不过,两个男人都知道,今天是她重返故地,这里毕竟是她熟悉的地方,下车走走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觉为怪,只是副座上戴眼镜的人瞅了一下车上的时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伸了个懒腰,轻声叹了一口气。

琳达身高虽然只有1.68米,身子整体上有些富态,但是由于她的腰杆比较细,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个子显高,婷婷玉立,顾盼生姿。她上身穿着白色的西服衬衫,下身裹着一套深蓝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棕红色宽皮带,蓬松的浅栗色秀发在阳光下透着棕红,向上大卷,往后收拢,披在一侧肩膀上,形成风鬟雾鬓之美。耳垂上镶嵌着圆形青白玉耳饰,白嫩的方圆脸略显纵长,细眉、睫毛和嘴唇只是淡妆,透着雅致、大方、成熟和威严。然而,除了车上的两个男人和马路对面小卖部门前几个青年人,几乎没有人关注这个气宇不凡的中年妇女。

琳达迈着轻盈的脚步,在路边斜坡上停下。和煦的阳光泼洒在她的身上,流淌在她脚下的大地上。十几只玫瑰花开放在脚下草丛中,除了一只是白色的,其余的都是黄色和粉红色。琳达轻轻走下去,来到白玫瑰旁边,弯下腰,俯瞰着这只半含晨露、半带尘埃的白玫瑰,不由得生起许多怜惜之情。她不禁想起了陆游的词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正是因为她们无主,是个人都想来沾惹呢!在这野外路边,原来是纯白的花瓣,如今却饱受着尘埃的玷污,已是黑点斑斑,近乎惨不忍睹。难道这就是命运?她用手挽过花枝,两只纤细的手指夹着绿色的花梗,轻轻地吹去花瓣上的尘埃,然后用手摩挲着鲜嫩的花萼,再将脸颊贴上去,良久才缓缓地松开,叹了一口气,从眼角里落下几滴泪水。

“宝贝啊,你生长在这么一块是非之地,面对风吹雨打,灰侵尘袭,还有那么多防不慎防的人为染指伤害,我不知道下次还能看到你不?”琳达从手包里掏出一块面巾纸,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语呢喃,声音薇薇发颤。

在琳达泪眼朦胧中,含露的花蕊彷佛也是涕泪暗流。这时,天上几块乌云遮住了太阳,向大地投上大片阴影。一阵风过,玫瑰树枝摇曳起来,花儿在轻轻地点头。难道白玫瑰看穿了琳达的心思,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在为这位美人动情而泣吗?

脚下的这块土地——天时峪镇,一直被琳达看做是故乡。虽然她的家是在本县东北边陲的举人镇,那是她度过孩提和少女时代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大约十五公里路程,但是她却与这个地方有着特殊的缘份。由于父亲是外乡人,在琳达出世之前,姥姥特意把怀孕了的女儿接回家里,在镇上医院生了琳达,并伺候这对母女大半年之久,后来琳达也常常跟着母亲来姥姥家小住。虽然姥姥早已去世,舅舅都在外地工作,琳达对天时峪怀有深厚的感情,把它跟举人镇一样当做故乡,知晓内情的人也把琳达看做天时峪人。小时候,在举人镇,大人们故意逗“小林黛”,问她自己的家在哪里,她摇晃着两条小辫子,清脆地回答“天时峪,姥姥家”。琳达大学毕业以后,在这里开始工作,并从这里走出了故乡。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将近三年,当过园艺技术员,做过团委书记工作,自然有过许多的同事朋友。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令她睹物生情。

在省团委工作期间,她写过一首题为《月夜思故乡》的抒情诗,表述自己对这块土地的热爱和思念:月西沉,向北望,魂牵梦萦是故乡。串串南风寄思念,天时峪,在朔方。

春有桃花染山谷,夏来瓜李满田墒;秋上家家丰收乐,冬时处处歌声扬。

知我童年白杨树,一别多日该无恙?三岔路边夜玫瑰,游子不归可神伤?

风儿带回故乡信,天时峪,夜色香。月西沉,人欲睡,魂牵梦萦是故乡。

这首诗曾在省文化厅主办的青年文艺期刊上发表,并且获得了当年新诗原创三等奖。对于一个农口工科的女人来讲,写出这样的诗歌,在当今社会上已经难能可贵了,自然受到许多人的夸赞。她有着良好的知识素养,首先是因为她从小就得益于知识分子家庭的文化熏陶。但是,这首诗带有过多的田园气息,暗含一种小资忧伤情调,没有反映出近年来改革开放之后工业化、城市化给农村带来的影响。尽管别人没有这么说,然而琳达自己对这首歌并不满意。后来,琳达一直想写一首涉及农村工业化、城市化的诗篇,反映改革开放中的新时代,却总是缺乏灵感激情,难以下笔,只好作罢。实际上,十多年来,农村在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到处都在发生巨变,人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天时峪不会是个例外。过去,她经常回举人镇探亲度假,却一直没有回到过天时峪镇。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朋友故交都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而今,她回来了,而且是一种特殊的身份回来,怎能不感慨万千?

“尚书记,请您注意时间,离开会只有一刻钟了!大家都在等着呢!”同行的男人从车子里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焦急地向她提醒道。他叫杜传,是琳达的助手、县委办公室主任。

琳达听罢,身子未动,只是回过头,颔首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来。”

在马路对面小卖部门前,一名皮肤微黑的大小伙子,一直在注视着这辆奥迪车以及从车里下来的这位女人。他似乎在电视上见过她,但一时又吃不准她是何人,只知道她是一名有身份的干部。听见站在车旁的人称这个女人为“尙书记”,小伙子恍然大悟,慌慌张张地撒腿就跑,消失在数间墙上写着斗大“拆”字的农舍里,每个“拆”字都是用白色的石灰水写成,被大圆圈紧紧地包围着。一位小姑娘在后面追着,喊道:“别跑啊,雨来哥哥!你输了,欠我一瓶可乐,不许耍赖!”

小卖部站柜台的大姑娘被他俩逗得乐不可支。刚才,小伙子和小姑娘打赌,小伙子说下车的女人一准是去坡下解手,小姑娘不以为然,说那个地方的杂草扎屁股特别的疼,再说还容易让马路边上的男人看见,因此人家才不会呢。两人为此赌上了一瓶冰镇可乐。

琳达回到路面,背对着马路,从手包里取出一面微型镜子,摘下发卡,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再卡上,又整了整衣领,把挂在脖子上的白金项链重新端正,再次抚弄一下将乳沟深藏不露的衬衫扣子,然后弯下腰去,用面巾纸擦了擦脚上的鞋面。待她回到车里,坐在司机副座上的杜主任一面提醒琳达“坐好”,一面赶忙令司机“开车”。

“李甜那家伙真是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连给我打了三次电话,问我们到了哪儿了。刘先擢、邵丹他们都到了。”杜传说道。

琳达没有搭话,看了看手表,离九点还差十分钟呢。随着车子向左拐弯,驶上林荫大道,琳达看到了写有“府前路”三个字的蓝底白字路牌。车窗之外,粗大的白杨树一棵一棵地从两边向后退去,有节奏地呼呼而过,好像在向她表示欢迎。十八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这些行道树的时候,它们都还是刚刚栽下不久的树秧,彷佛是一转眼就长成参天大树了。原来树林后面的农家房舍,许多已经被拆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新近竣工的别墅。

这条马路显然比从前宽敞了许多,柏油路面取代了过去的碎石路,中间还施划了一道白线。在路边不远处,有一座两层旧砖楼,周边被挖了个沟,正矗立在沟的中间,墙上除了一个特大的白色“拆”字之外,上头还有几道红色横幅,既显眼,又特别。琳达透过车窗上的茶色护膜,隐隐约约看到了这个旧楼,但还没等她看清楚,它就被车子甩在了后面。

琳达想起,昨天办公桌上还压着一份关于拆迁的情况汇报,还没有来得及批阅呢。再过两三年时间,这里将是一个新农村示范区,出现更多商品房和别墅。如今,房地产开发在整个县gdp中的比重持续攀升,在全县政绩中的表现作用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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