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炎宁随何基鹏进入了中军大帐,斥退左右,二人各自坐定。何基鹏道:“苏兵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迁延军令,滞后一日方回,莫不是仗着本总管对你的恩宠,视军纪如无物了?”
苏炎宁大惊,忙起身离座,跪于地上分辩道:“大人息怒,下官有机密禀告。”
何基鹏哼了一声道:“我估计其中也有内情,如若不然,早将你推出辕门问斩,以正军纪了。快些禀报上来,如有语焉不详之处,定不轻饶!”
苏炎宁应了一声,娓娓道来:“下官自到了刘钧营中,便以话套问,发觉事情没有大将军所言那么简单。”用了一顿饭的工夫将自己在粮仓中的所见所闻细述一遍。
何基鹏边听边皱眉,待他讲完之后,沉思良久,说道:“听你所说,刘钧确实不像是镇军内奸,不过他今日见了霍大公子和郎远、徐春二人之后,便垂头丧气,好似斗败的公鸡一般。其中到底是何缘由,我也猜测不透。”
苏炎宁道:“即便刘钧不是内奸,也必定有什么把柄抓在霍大公子手中。再者,我与其交谈之时,发觉镇军上下对大将军所作所为颇有不满,倒好似此次暴乱是被大将军有意纵容一般。”
何基鹏斥道:“不得胡说,靖东大将军坐镇关东,位极人臣,又世受圣眷,岂能做出姑息养奸之事。你这小子,口无遮拦,真是平时管教的少了!”
苏炎宁又磕了一个头,说道:“下官胸中所想,不吐不快。纵然您要治我的罪,也请容下官把话说完再罚不迟。”
何基鹏压压怒气,说道:“好,就让你说,如若合情合理,就恕你之罪,要敢妄自揣测,诽谤上官,定会严加治罪,绝不轻饶!”
苏炎宁定了定神,说道:“关东暴乱,起于大将军府不恤士民,乱加徭赋。但暴民起事时,不过仅只一县之地,兵不过万,与镇军和关东豪族相比,势单力孤,不堪一击。但为何愈演愈烈,以致关东今日之窘境?以下官看来,无非两点。其一,大将军府镇压不力;其二,关东各豪族放任暴民势大。”
何基鹏“嗤”地冷笑道:“都怪我平日里过于高看你,让你年纪轻轻就产生了骄纵的心理。你这番话言而空洞,殊无新意。这两点但凡有识之士,皆可看出,何用你在这里聒噪!”
苏炎宁连连摆手,说道:“且听下官一一详细分析。靖东大将军一门世代镇牧关东,当以守土安民为己任。暴民初起之时,大将军府只需发动万余精锐,便可将暴民军碾为齑粉。但他们却放任暴民军四处流窜,并未尽心剿戮。以下官愚见,这是有意让暴民壮大,养贼自肥之法。”
何基鹏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苏炎宁跪着说了半天,膝盖生疼,慢慢站了起来,继续分析道:“靖东大将军奢靡无度,这是世人皆知之事。近年来各地频遭天灾,府库中的钱物消耗过多,拨与关东的粮饷较之往年减少很多。关东一向贫瘠,少有产出,全靠关中、关西两地接济度日。如今内无岁入,外少赈济,大将军难以维持其奢华的用度,自然想好好利用关东暴乱的时机,多向朝廷和相府讨要些钱粮。如果过早平定叛乱,岂不是自断财路。再者,暴民闹得愈凶,损害的只是地方豪族的利益,与家业尽在夜舒郡的大将军一族干系不大。关东历来就是豪族势力最难管束的地方,对于大将军府的政令,各地豪族也多是阳奉阴违。如今暴民之乱既可充实关东府库,又可打压地方豪族,霍大帅有何理由不暗中放任暴民军行事呢?”
何基鹏听他说的入情入理,点头道:“你所言倒也符合情理,但也太过匪夷所思,霍氏一族得任靖东大将军一职已久,不至于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损人利己之事吧。关东豪族也不是傻子,难道就任由大将军府如此,不做出一点反抗吗?”
苏炎宁道:“下官也是豪族出身,自然对豪族的想法颇为了解,以己度人,想必也差不太多。关东镇军不肯尽全力扑杀暴民军,时间一长,稍有见识之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如此一来,豪族们更恨大将军因私废公的做法。与其和实力日盛的暴民军拼死相抗,不如因势利导,趁机借用暴民军的力量兼并土地、吞并弱小势力,给靖东大将军府的统治增加负担。”
何基鹏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说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言,那关东岂不是要大乱了。”
苏炎宁道:“大将军只求保住他霍氏一族在夜舒郡的利益即可,其它各郡乱成什么样子,以后慢慢收拾也尽来得及。我们弹压军夹在中间,却束手缚脚难做难为了。”
何基鹏还是不肯尽信,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前几日大帅还在跟我商议扶植几家地方豪族,共剿暴乱之事。他不会做出养贼自肥之事的。”
苏炎宁闻言也是一愣,不过他素来机敏,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说道:“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想想,也就明白了。大将军再有私心,也不敢公开暴露借暴民之乱壮大自己势力的事实。一旦圣上和大相国大人追问起来,这暴民之乱还是要一剿到底的。没了暴民动乱一事,又哪来的借口为关东增派粮饷、兵粮呢。现在以扶植豪族为借口,无非是为了培养出第二个关东战乱的理由罢了。”
听到这里,何基鹏也对苏炎宁的分析表示赞同了。帝国最忌讳地方豪族势大,压制豪族一直是历代君王立政的根本。关东又是地方豪族势力最大、最难以管治的地方,为了消灭暴民军而扶植豪族,根本就是饮鸠止渴,一旦出现了跨郡连地的强势豪族,其危害则远超暴民叛乱百倍,到时再想以武力弹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