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行四人来到中国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在忙着张罗骡子的后事,老板派人送她们去了云南旅游,明天她们就要回来了。老板给我们布置了新的任务,明天我们也要动身回云海了。在云海工作的这四年多里,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北京。北京,北京,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人生理想的诞生之地,我梦破心碎的地方,我无数次在夜阑人静的黑夜想她想得痛彻心扉的故乡。最初的两年里,我被刘泽明张引他们整成清洁工,实在没有脸面回来,后来当上了董事办副主任,虽然际遇大有改观,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愿回来。北京就像我心底深处的一个雷区,轻易不敢触碰。这几年,我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我妈打电话。至于我爸,蔚渝走后的那个暑假,我独自一人去青海找鱼贩子,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他。我曾经想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是开着那辆奔驰回家的。我家在海淀区部队大院扎堆的太平路,我妈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我爸是解放军总后勤部营房部的干部,我们家的这个部队大院就是总后勤营房大院。大院门口还有战士值班,我四年没有回来了,新来的战士礼貌地让我填写了拜访人员登记,我填了我妈的名字安若兰,这让我感到既好笑又难过。
晚天长,秋水苍,夕阳正红时分。我开着车子缓缓驶进大院,前面是个有假山的水池,水池的后面是大院食堂,食堂往东是一个大花圃,里面种着一大片银杏和青松。这儿的每一棵树我都认识,树上的每一个枝杈、每一片叶子我都熟悉,这里曾经是我和鱼贩子的天下。
夏日君临,树木越加高大青翠,那些在树林里追逐打闹的孩子,每一个的脸上都有无忧无虑的笑容,一如当年的我们,但愿他们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不必了解成人世界的蝇营狗苟。再往前开有一个五人足球场,四年前我离开的时候还是泥地,现在已经铺上了塑胶草坪,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一直统治着这块场地。初三的时候,我们总后勤院对航天院的比赛,我和鱼贩子联手把航天院的孩子羞辱得再也不敢到这里来抢场子,那场比赛我进了11个球,鱼贩子也进了仨,在不少营房大院的孩子眼里,我就是这里的传奇。再往前,是两个连在一起的篮球场,当年我们在这里投篮,投不进的要撅着屁股蹲在篮筐底下,被赢了的用篮球投在篮板上反弹回来砸在屁股或者是脑袋上,我从来没有蹲过在篮筐底下,每次总是把童年时代的那些小伙伴们砸得哇哇大叫,我和鱼贩子则站在中圈的罚球线上哈哈大笑。
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那个曾经叱咤球场、无所不能的少年,如今的鬓间也有了零星的白发。
来到家属区,我刚想把车开进泊车位,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脚步迟缓、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提着一蓝子菜从后面的部队菜场向着我们走来,我心中蓦地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连忙熄火跳下了车,“妈”,我快步走了上去。
我妈整个人怔住了,像个蜡像似的定定地望着我,我连忙接过了她手中的菜篮。
我妈眼圈儿一红,“瑞瑞,瑞瑞,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单手搂着我妈。
“瑞瑞,你怎么不打电话回来告诉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