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蛮登上破旧的城墙,极目远眺,收入眼底的是无边的铁骑,如同一片汪洋大海上般看不到尽头。而他脚下的这座破烂的废城,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座小岛,在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之前,顿显一派飘摇欲陷。
在一抹金色的晨曦之中,这片汪洋大海大散发出可以吞噬一切的煞气。
阿伊蛮显然是高估了脚下的这座废城,这座不知是建于何年的废墟城,到如今经过风雨侵蚀,早已变得千仓百孔,不经一击。大多数地方已经塌陷成一堆石沙,隐没在丛草这中。
这样一座废城,是否能够坚持到丹马夯的到来呢?
身后脚步声响起,伊天甫来到阿伊蛮身侧,望着城外远处的犬戎铁骑,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何不趁夜色来攻打我们,反而要等到天色大亮,似乎毫不着急的样子。”
阿伊蛮微笑着说道:“他们确实不着急,因为在犬戎人看来,我们现在只不过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身受重伤的野兽,穷途末路。而且在晚上,他们未必能够挡得两千血狼骑的突围。”
“两千?”
伊天甫微微诧异。
阿伊蛮依旧面带微笑,看了一眼伊天甫,不急不缓地说道:“在犬戎人看来,这座废城之中不正隐藏着两千血狼骑吗?”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犬戎人,若有所思地说道:“还有,他们是担心万一在黑暗之中走失或误伤到我这个大将军,那么就有点得不偿失。”
伊天甫扭头望向阿伊蛮,疑声问道:“你是说犬戎人想要活捉你?”
阿伊蛮笑嘻嘻地道:“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允许我们逃到这里来呢?以赫巴根的才智,如果他愿意,早在昨天早上,便可以将我们联军困死在马拉尼山原,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不可否认,我这个大将军对他们犬戎族来说,的确有天大的用处,不仅可以帮他们免去一次大劫,更能帮他们换来一处日后的安身之地。”
伊天甫这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赫巴根确实是一位将才!”
阿伊蛮同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将才,可惜他太过自信,勇武有余但计谋不足。”
伊天甫苦笑一声,又跺了跺脚下的城墙,有些担忧地说道:“但是这座废城能挡得住犬戎人吗?”
阿伊蛮回头望向城内休息过一夜,正在忙碌着部署城防的联军士卒,说道:“那就得看这些来自各族的将士是否浪得虚名,这么多人要是连两天的时间都拖不了,那我们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时,拉克申从后面爬上来,说道:“大将军,城防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唉,”显然,他也对这座破城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拉克申顿了顿又说道:“各族的将军正在等大将军前去议事。”拉克申似乎到现在还没有从犬戎人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阿伊蛮看着他,笑着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议。你前去告知各族的将军们,让他们告诉帐下的战士,只要能够坚守两天时间,援军一到,便是我们大胜之际。”
“援军?”
拉克申微微一怔,除过阿伊蛮几人,没有人知道阿伊蛮这一次的暗渡陈仓之计。
阿伊蛮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拉克申心中一轻,面上浮现喜色,连忙点头应声,急匆匆地走下城墙。
伊天甫奇怪地望着阿伊蛮,疑声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这座破城会守不住?”
阿伊蛮笑着道:“因为我知道犬戎人并不会急着要攻城,他们不愿也不敢在这里消耗太多的兵力。毕竟,即使谈判也得有足够的实力才成。对于我们这样一支身陷绝地的军队来讲,迟死和晚死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在犬戎人看来,等到我们粮绝水尽之时再来进攻,无异对他们有天大的好处。”
伊天甫心中微微一安,说道:“这么说来他们暂时不会出兵。”
阿伊蛮摇了摇头说道:“你错了,他们马上就会来攻打我们,只是节奏不会太急。”
“这是为何?”
阿伊蛮望着远处,一字一顿地说道:“消耗我们的战斗力和士气。”
伊天甫此时对他有些心服口服,不禁又疑声问道:“为何你昨晚看起来还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现在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气淡神定?”
阿伊蛮嘿嘿一笑,说道:“因为犬戎人一夜按兵未动,便证明咱们派出去的血狼骑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也就是说,巴达莫他们成功了。”
伊天甫微微一怔,接着又叹声说道:“只不知那几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但愿还好好的活着。”
这时,阿伊蛮沉声说道:“来了。”
伊天甫闻声抬头望去,一股磅礴的杀气迎面扑来。
犬戎人终于要进攻了。
大草原,碧色连天,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不急不缓地在蓝天下行走,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安然自在。
巴达努四人丝毫不像是即将前去赴死的战俘,反而如同出来踏青的游客一般,神态自若地坐在马背上,夹在骑兵之中,不时对左右指指点点。
吉布楚娃也并不催促他们,独自走在最前面,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巴达努望着从远处经过的一群黄羊,大声说道:“哇,这片草原真肥美,一路上我已经看到过数十群黄羊。娘的,要是打一只来解解馋就好了。”
哈鲁没有气地说道:“吃吧吃吧,否则一会在黄泉路上就没得吃了。”
巴达努却蛮不在意地笑着说道:“老兄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说不定等我们到达废墟城时,战斗已经打完了,到时候无论谁赢谁输,咱们都变得无关紧要,杀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依我看来,咱们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巴达莫与涂巴两人这时却并未出声。涂巴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巴达莫则出神地望着吉布楚娃的背影,眼中神情闪变。
这时,吉布楚娃忽然转过身,好奇地问道:“你们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天佑世子会打败吗?”
巴达莫在她转身一瞬间移开了目光,闻声苦笑着说道:“无论谁胜谁败都是鞑靼天神的意思,我们担心也是没用。”
吉布楚娃奇异地望向他。
这时,巴达努笑嘻嘻地说道:“那要是你们犬戎族败了该怎么办呢?”
吉布楚娃猛然扭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痴人说笑,就凭你们那个废物天佑世子,也想打败我们犬戎人?”
巴达莫见两人吵了起来,急忙出声制止道:“吉布楚娃小姐又何必动怒呢?他也只是随便说说而意,你不必在意。你我双方无论是哪一方败了,对大草原来讲都没有好处。”
吉布楚娃对他的话出奇的依从,瞪了巴达怒一眼之后,冷哼声再没有说话。
巴达努看到兄长的眼色,也不再还嘴,只是一脸洋洋坏笑,像是捡了一大笔钱似的。
哈鲁却在这时又喟然叹道:“唉,只可惜有些人呐,家破人亡在即,还被蒙在鼓里面。”
吉布楚娃猛然回头,冷声说道:“你说什么?再敢多嘴信不信我让人封住你的嘴巴?”
哈鲁识趣地闭嘴。
一名侍卫开口劝道:“小姐不必生气,这四人在居狼城是出了名的坏痞,从来没有人会把他们的话当真。”
吉布楚娃这时却不这么认为,望着四人一脸淡定的表情,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恨不能立即飞在废墟城。于是开口说道:“加速赶路。”
侍卫微微一怔,一直没有开口的涂巴却在这时淡淡地说道:“着急也没有用,犬戎人要败,你们去了也无济于事。”
吉布楚娃此时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时,头顶的猎鹰忽然开始沿着一个古怪的弧线飞动。
吉布楚娃娇躯一震,望着天空说道:“前面有情况,我们快点上去看看。”
驱马奔上一座山丘,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吉布楚娃和所有的犬戎战士都惊呼一声。
只见远处的草原上,散落着数不尽的人群,正在仓皇向西逃奔,其中老幼皆有,哭喊声惊天,一派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惨景。
吉布楚娃俏脸瞬间煞白,娇躯不住地颤抖。因为她已经认出,眼前的这些难民正是自己的族人。他们为何不呆在家里,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时,数百骑兵士从后面赶上来,个个衣甲不整,仓皇失措。他们不住地对哭喊的难民大声喊叫着什么,似乎是在催促他们快速赶路,像是身后有什么凶兽恶怪在追赶一般。
吉布楚娃亦认清这些骑兵正是原本该留守在族地的本族武士,可是他们现在就像是一群无头的逃兵,狼狈不堪。
“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子?”
吉布楚娃如同梦呓一般喃喃自问,瘦弱的身躯在马上摇摇欲坠。
一个侍卫头领忽然转过身,双眼发红,瞪着巴达努四人,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巴达莫怜悯地看了吉布楚娃一眼,才缓声说道:“你们都错了,错在轻看了阿伊蛮。快逃吧,你们犬戎人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