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独自吃力地登到海拔一千多米的洪春坪时天色渐晚,这个雨天把整个山道封得严严实实的,浓密的树林间只听得见沙沙的声响,远方是什么,再也不入视线。庙宇的右侧停留着几个抬滑杆的脚夫,他们在等待客人,只要付上一百或一百以上就可以免受爬山之苦,但天空不作美加之天色已经晚,他们也不抱多大希望了。
洪春坪到洗象池还要经过壁陡的九十九道拐、仙峰寺、遇仙寺,正常地行走也得走五六个小时,林易渺决定明早再攀登了,再拿一天的时间去洗象池。
淅淅沥沥的雨在夜里又下了起来,时下时停,林易渺也没有料到有这样合适的出家天气,让他第二天继续不紧不慢地在山道上缓行,不会障着谁。
九十九道拐又窄又陡,峰回路转,让人联想起自古华山一条路。山上除了雨和雾就是零零星星的人与挑夫,伴着他的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冷冷的石道。偶尔有一两个挑担子的农夫从他身边路过,赤肩裸膀,一根竹担子横在肩上,两边是两个大大的箩筐,里面装着满满的蔬菜,却异常的新鲜,他们要把那些蔬菜送往各个寺院。那些健步如飞的挑夫让他好生感慨:在这样的山路上担着这样的重担,真是一种英雄。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被担子压垮了的懦夫,但又不知道自己担过什么担子,又为谁担过担子。连担子都没有担过的人,连懦夫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逃避者。
又是一天黄昏时,毛毛雨不再飘了,浓雾已经散了一些,大概是天开始黑了,雾也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作用,便悄悄地退了去。他终于抵达了洗象池。
洗象池坐落在山脊上,两边是幽深的悬崖,站在庙宇前,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冰冷,冷得几乎冻结了杂念。这里不只是一个池子,也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庙宇,天宫一般。池子就在庙宇前,传说普贤菩萨的白象在那这里洗过澡,洗象池由此得名。据说洗象池最好看的就是夜晚,洗象夜月最漂亮,看这天势,这样的美景在今晚只有错过了。
庙宇后面是几家餐馆,也是旅社,林易渺不太会砍价也趁着这雨天的冷清把三人间的房钱从九十砍到了五十。错过了寺院里的斋饭时间,他只好到小店里吃,饭菜贵得吓人,那是不能砍价的,那里面融着挑夫的汗水。
林易渺累得早早就睡了。不久,他从梦中惊醒,他习惯性地下床起身,让自己淡化那些总伴着他的噩梦。他惊奇地发现屋里有了薄薄的月光,一轮月亮竟然从云层中露出大半个头来,带着月晕象菩萨头顶奕奕生辉的光环。
在几乎不可能有月亮的夜晚看见了月亮!也许是天意,也许佛缘真的到了,洗象池就是与他有缘的寺庙!林易渺有些激动,他想这次峨眉之行,这里应该就是终点站了。
外面很冷,他披上被单感觉象披上了袈裟。他走出房间就象离开凡尘,他要去洗象池庙门前独赏那轮禅月接受佛光普照,他要和天地融为一体不再陷入红尘泥潭,他要在今夜里用心去感悟佛的一切一切,带着微笑让心比身早一步抵达佛门……
也就在他惊喜地走出这家旅社时,一阵争吵声随着晚风入耳而来。
这样肃穆的寺庙旁,这样优美的夜晚里,这样有禅意的时刻,怎么会有如此刺耳的声音?他有些扫兴,转过头寻声望去,原来是隔壁一家旅社房里转来的吵声,透过窗户,那屋内有几个晃动着的光头。
他的心头一震,带着不好的预感向窗户走近,走近,听着那些带着脏话的争吵声。他来到了窗前,里面,有六个身穿灰色袈沙的光头和尚,一眼看去即使有人头顶有着戒疤也不是他理解中受戒的和尚与高僧,只能算是刚剃度还没来得及受戒的小沙弥。那些灰色的沙弥们围着一桌麻将在那里争吵着,涨红了脸,其中一位胖如鲁智深的沙弥猛拍了桌子的巴掌,吼叫着把桌上一些散乱的钞票全掀到了地上,然后关门而去。另两位指着胖沙弥的背景骂起来,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外还没有停歇。
林易渺也就在这一刻,毅然放弃了看月的念头,原来峨眉山的月、洗象池的夜月和利音的月没有什么不同的,如同外国的月和中国的月是同样圆的,别人的天堂并不是自己需要的天堂。
他决定明早就下山,无需再去看金顶看佛光,再晴的天空那里也是弥天大雾了。
他匆匆走回房间,才晚上十点多。他倒在有月光的黑屋内发了一阵呆,想起好久没有和家人联系了,应该和他们说说话了,他们一定还担心着自己;也想起高考马上要开始了,自己不能出家,该回家读书去了,自己要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了。
木家直在电话那头一听林易渺要回来参加高考,紧张万分地说:“千万别回来!你幺妈跑了,还没回家。你幺爸左眼摘除了,天天来家里找你要人和报仇,你撞大祸了,回来不得。现在他真的是豁出命要找你算帐了,你在外面小心些,别让他知道你去了哪里,最好也少和我们联系,以免走漏风声。”
林易渺说:“都是他逼我那么还击的,我是正当防卫,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再那样我就去报警!”
木家直说:“报什么警!都是一家人,非要弄得有人坐牢才好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人,原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福是没有了,只有祸。你别回家了,不必去读什么书了,在外面找个工作挣钱养家就是。实在没法就和你姐姐联系,看她能不能帮你。”
林易渺说:“我不想去麻烦姐姐。妈妈现在还好吧?”
木家直说:“她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耽搁了几天生意,你不用担心。渺儿,你太让人不放心了,你现在在哪里?”
林易渺说:“我,我在峨眉山。”
木家直停顿了一阵,说:“你这败家子,让你去外面避避风,你就去旅游了!亏你还有游山玩水的心情!”
林易渺说:“我没有旅游,我明天就打算回来。”
木家直厉声说:“没旅游在那山上做什么?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你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林易渺一时无话了。
木家直骂起来:“我们成天为你担惊受怕,你却跑到那山上逍遥去了,这么久也不来个电话,你真是潇洒啊!给我听着,从现在起,自己挣钱自己去游!我看你游到何时!你这还不醒事的!”
木家直骂完就挂了电话。
林易渺看着电话,想解释又不能解释,心凉到了峨眉山之底,不只是凉,是被压到了峨眉山下,就象悟空当年被压在五行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