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在峨眉山下的一家小客栈停留了半月之久。这家客栈并不大,名字普通得让人没有什么印象,但它是一座有些古老的房子,青砖青瓦小格木窗原汁原味得象回到了民国初年,门前一对残破的石狮和一根扎眼的电线杆是它的标志。也正因这个标志,林易渺才停在了这里。当然,还有个原因,它的住宿费比较便宜。
半月前峨眉山人流如织,现在还是人流如织。他想等待一个游客稀松的时间,让庙堂老僧心无旁骛收自己为徒,不至于被那些上香和不上香、信佛和不信佛的游客扰得动了烦念。他也希望来场大雨,冲散游人的观光兴致,让自己在天地间接受洗礼,洗去凡尘污秽,步入佛教圣地,但这样的大雨始终没有到来。他转念一想,佛主会不会看透他的如此私心拒他于佛门之外?
客栈住满了无数游客,云南的,陕西的,黑龙江的,还有上海的……即使说着普通话也分得出有不同口音。他们选择某一种方式来到这里,来了又走了,不会久留。客栈终究是一种驿站,永远不是游人的终点,即使他们最想到达的目的地峨眉山也不会真正留住他们。
峨眉山就在客栈的背后,客栈所在小镇的房子并不高,以人工古典阁楼为主,在镇上就能眺望它的巍峨挺拔。小镇上有两条路通往山顶,一条是长而陡的石阶,一条是宽阔而蜿蜒的水泥公路。大多数游客选择从坐车而上,再坐车而下。他们的目的或许就是征服这座山,偶尔拿着相机对着一些景色拍摄几张,然后匆匆离开这个地方,用照片证明他们来过。小镇在时间的荒芜中变成一个码头,来过很多的人,小镇记不住他们,就象他们几乎不在乎这个小镇。
林易渺每天都会在客栈大门内的长木椅上坐上一阵,冷漠地看着从大门穿行走过的人。如果这里的旅客少了,那么山上的游客也就少了,他就等着人少的那一天。客栈外是无数卖小吃的商贩,一张棚拉下去,一些吆喝声传出来,就会伴有一些旅客的谈笑声。他喜欢在对面的一个小店吃饭,每次都会选一个空落的位子随便地要一两样小菜简单地吃点,没有任何口味。有时他会喝点酒,让吃饭不显得那么寂寞。但酒是寂寞的产物,从酿出到尘封,形成了寂寞的个性,越是独饮,越加寂寞。
他不喜欢这样的寂寞,就象害怕夜晚的黑暗,他知道自己凡根未净,就指望能遇上凡根清净之人指引,于是就在客栈门外的电线杆上恶作剧地贴上了一张牛皮癣广告,那张a4广告纸上用毛笔行楷写着:“愿逢有意出家之人,雨天同登峨眉修行,我在此店1009房恭候有缘人。此文在,我就在;字迹灭,我出行。”
这张广告一直没有回音,偶尔有几个游客会侧头看看,随后就带着冷漠的笑容离开。
小镇的尽头有一所有很多古老房子的大学,西南交通大学峨眉校区。这座“一校两地三校区”的大学让林易渺想起了自己失落的大学,想起了上海交大的宁文胜。这天下午,他从这所大学心事重重地转悠回来,无聊地翻开随身携带的几本书,打发着时间。他不喜欢看电视,那里活灵活现的一切要么是关于过去,要么是关于别人,与自己无关。而书籍,即使内容与己无关,但可以发挥想象和关联,变成与己有关,不象电视那样由别人想象出来供自己狼吞虎咽。
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女子的说话声。这客栈很怪,或者说这间房子很怪,关上房门,门外听不见屋内的任何声音,门内却能听到屋外的声音,很象轿车和窗户玻璃的贴膜,只能单视。这样的房间有点吵人。
那脚步声和说话声在房门前嘎然而止,三声敲门声表明她们是冲着林易渺来的。
来者是两名女子,一位满面哀愁,一位眉目含笑,两人的表情井水不犯河水。含笑女子理着日本学生似的短发,她在门口扫视了一下房间,发现这间房是单人间而不是双人间或三人间,然后打量了林意渺一阵,不相信地说:“1009号,想出家的人是你吗?你哪儿象要出家的?”
林易渺第一次遇到对那个广告感兴趣的人,一点惊喜却因她们的到来灰飞烟灭:“出家的象什么样?”
短发女子指了指旁边的女子说:“比如她这样。”
林易渺说:“如果出家和尚都这样了,谁想去寺庙看这样的脸色呢?你们有什么事吗?如果想来看稀奇,不如去门外望峨眉。”
“别误会,我看了你的广告,只是想为她也找位有缘人,她口口声声要出家呢,我就拉她来找你了。”短发女子又指了指那位愁眉苦脸的女子说:“她看破红尘了,想让我陪她出家,刚才路过这里,发现了你的小广告,字写得行云流水很漂亮,她的书法也很好的,真是太有缘了!”
林易渺冷冷地说:“我忘记在广告上写一条了:只限男性。现在就口头补上。”
“你还分男分女的?这又不是招聘广告,你这样挑三掂四的还想当出家人呀!”短发女子对林易渺说完,转头对那女子说,“看来没有真心出家的人了,女的怕男的,男的怕女的,心都没放得下,都没有看破红尘,动机都不纯。真心出家的人象前面博物馆里的动植物标本,灭绝了,只有做个样子了。”
林易渺隐约听说过博物馆,以为它在半山腰或者山顶,但听女子的口气它离这里并不远,但自己还不知道它在哪里,就问:“什么博物馆?”
短发女子说:“交大旁的峨眉山博物馆啊,不知道吧?你算客人,我们算主人,那就借此机会给你宣传一下。”
林易渺说:“原来你们不是旅客。这就好办呀,要出家直接上山修行就是,庙门一摸就准。我还在找庙门。”
短发女子说:“呵呵,你以为人家说要出家就真想出家呀!我知道你们都是在玩玄虚,只是想看看你们这些把出家当口头禅喊的人,究竟心有多诚。结果,一验证就露原形。”
林易渺不能反驳她的话,只是不理解那位女子为何想出家,于是问道:“她还有你这样的朋友,怎么会想着出家呢?”
短发女子说:“她就知道读书,高考两年都不如意,去年本可以考成都,结果考到这里的分校来了。”
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这才冒出一句话说:“哎呀,别说了!我们走,你把我当小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