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看不出来你这人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啊，说起话来还咬文嚼字呢。”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狡黠的目光，忒斜着望着我。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小人只是一介武夫，一介武夫。”听到我的话，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油腔滑调的上海普通话说得十分可笑。
看到他那个装傻卖乖相，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他就是林宇瀚。
他虽然油腔滑调，但办事还是靠得住的，尤其他很热心给我帮忙。如果我上清洁配餐班，无论是打扫卫生，还是去病人食堂打饭，只要有他在，总是热心帮忙。我习惯了有他这个助手，如果他哪天不在，我倒觉得有点不习惯了呢。
但是，我和林宇瀚交往，多半是因为他能够给我提供“精神食粮”。他是我阅读“黄色禁书”的一个重要来源。后来熟悉了我才知道，他的爷爷和父亲是上海某大学历史系和中文系老师，难怪他肚子里有许多墨水，动不动来点之乎者也。他的书一半是家里原来未被红卫兵搜去的藏书，一半是他找同学朋友借的。每次他回家探亲，总会背回来一大包书。我看的巴金《激流三步曲》，《马克思和他的女儿》等都是找他借的。
有一回，他正递给我巴金的那本《春》，被刚好经过病房门口的护士长看见了。护士长走过来拿起书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厉声警告他说：“你可不能用这些黄色的东西来腐蚀我们小江啊？！”
“是是是，护士长。”他赶紧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江护士只是随便翻一翻，我不会借给她的。”
待护士长离开后，我们两个吐了下舌头，彼此相视一笑，总算躲过了一劫。
“黄色”书籍令我痴迷其中不能自拔，而且，我也潜移默化地受到其中诸多影响。除了那些革命者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的精神令我肃然起敬外，我最爱看的是青年男女热恋和肌肤相亲的场面。每逢这种段落我都会认真阅读，而且会反复看，常常会看得自己心旌激荡浑身热噪。我经常会斥责自己，看不起自己：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尽喜欢看这些小资产阶级的，黄色的描写？告诫自己下次不要看了，要多看革命志士抛头颅撒热血的事迹，要多看刘胡兰、江姐、丹娘卓娅的故事，坚定革命信念。可是，当我一拿起书，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看那些让我脸红心热的情爱场面。
我真是不可救药了。我后来恨恨地对自己说。
那天上小夜班。忙完了工作，我一个人坐在寂静无声的护士值班室里，不知怎样打发漫长的时光。我悄悄拿出了林宇瀚借给我的小说《林海雪原》。看到“小白鸽”白茹主动热情地向“203”首长少剑波袒露心迹，少剑波则先是理智压抑，而后终于萌发对白茹的爱。看着如此朦胧而甜蜜的爱情故事，我心里那根最隐秘的弦又悄悄震颤了一下。应该叫做“春心萌动”吧。
正月里高原的天气很冷，室内虽有暖气，我的手脚还是冰凉。我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捧在手心里温暖自己。
从《林海雪原》小白鸽和“203首长”的故事，忽然联想到自己。我也差不多是白茹的年纪了，可我还从来没有恋爱过呢。我怎么遇不到少剑波那样才貌双全的倾心爱人呢？
我扳着指头把自己目前熟悉的人数了一遍，首先就是这个林宇瀚，他对我最好。而且，他多次在各种场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我表达了爱意。有一次他说：“你知道我们航站的飞机为什么总在你们医院上空飞么？那是在向你们医院的医生护士求爱呢。”
我说：“去去去，你就在那里瞎编吧你！”
还有一次，他竟然明明白白地说：“江护士，你如果将来找男朋友，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你看我够不够格？”
我赶紧斥责说：“你说什么呢？再瞎说我找护士长教训你啊。”
其实呢，他这个人除了有点油腔滑调，人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