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刘阿斗那里吃饭，他已请了好几回了。萧弹冠因为一来是忙，二来他越来越相信侯局长天下没有打白吃的午餐的高论。刘阿斗屡请不到，就对小怡施加压力，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如果萧弹冠不去吃饭，就不让她干教导主任了。小怡很在意这个差事，向萧弹冠发出最后通牒：今晚再不去吃饭，就睡办公室！
妻命如山。萧弹冠只好推掉其他应酬，让大刘送到拉城悦来宾馆。萧弹冠让大刘留下，他却推说校长请吃饭，肯定是一帮酸秀才，他成语都嘣不出几个，还是算了吧。萧弹冠也不勉强，反正也就随嘴那么一说，自己也不当真就把他留下。
在路上，萧弹冠就琢磨，花花轿子人抬人，都是你有帮我我帮你，水帮鱼鱼帮水，如果不违反原则能帮就帮吧。只是刘阿斗找他会有什么事，席上还有谁倒是费思量。果然被萧弹冠猜中，县教育局局长郝文曲已经提前来了，这个50岁的半老老头看到萧弹冠抢前一步握手：“萧兄弟真是贵人事多，刘校长请你吃饭，我来作三陪咯。”
萧弹冠和郝文曲在应酬场合吃过几次饭，算半个熟人了。他夸张地敬了个军礼：“报告郝局长，工商局萧弹冠前来报到。”小怡卟哧地笑出声来。郝文曲说：“萧主任真是谦虚又有才，后生可畏呀，后生可畏。”
萧弹冠自从进了县工商局以后，可谓一帆风顺，心里还是很自得的。但他深知所谓“谦虚”的重要，打哈哈道：“哪里哪里，你是教育界的最高领袖，我是工商局的小小跟班，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郝文曲说：“萧主任真会讲话，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做到工商局服务中心主任。人才难得呀，侯局长真有眼光。”顺便还把侯局长给捧了一下。
正和郝文曲打口水战，刘阿斗忽然从外面推门进来：“向两位领导报告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现在我重推出拉嘛县教育界优秀女教师小怡女士做教导主任。”萧弹冠心里笑了，看看马上要进入正题了。
郝文曲是何等的老江湖，他看出了萧弹冠的心思，嘿嘿干咳几声，说：“兄弟，不会以为大哥设的是鸿门宴吧？”萧弹冠忙说：“怎么会怎么会，是大哥为我们设的夫妻宴，非常感谢。”
郝文曲说：“兄弟你知道现在搞教育有多难，政府规定这不准收那不准收，可学校老师的福利总得提高，困难呀。这些小怡想必跟你说过，灵魂工程师不是那么好做的。我在想呀，老是政府点菜我们买单，不是个办法。这不，去年办了个瓷土开采场，结果又说没有安全生产证、没有采矿证，否则就不给注册，就不能开业。你想想呀，安全生产证、采矿许可许办下来得多少钱？一百万都搞不到手呀，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萧弹冠微笑地听着，也不接话。郝文曲接着说：“我们这个公司现在暂时的名称叫做拉嘛教育苑实业有限公司，你能不能帮我过问一下这事，比如在侯局长面前吹吹风，后面的工作我们会继续做的。”
萧弹冠道：“教师不能搞公司经营的吧？”郝文曲说：“这些我们早有准备，都是以家属名义参股的，就集点资，大伙搞点福利什么的。”萧弹冠知道现在办这种企业的门槛高到不是一般人可以摸得着的，但他也不明说，说了反遭被郝文曲误会，以为是推托或向他讨价还价。萧弹冠想了想，决定把先答应下来，然后让登记注册部门去处理，坏人就让他们来做吧。
郝文曲很高兴，他显然以为轻骑过关了。这时候酒菜已准备好了。郝文曲说：“萧主任多喝几杯，，我有特殊情况，就少喝点好吧？”
酒过三巡，郝文曲打死都不肯再喝了。萧弹冠哈哈大笑：“不行不行，除非你请‘例假’。”小怡面红了，打圆场道：“越讲越不象话了。郝局长前段时间去了广州开会，操劳过度，感冒了。你就不要再起哄了。”
老婆发话，萧弹冠赶紧见好就收，恭恭敬敬端起茶杯：“不知者不罪，郝局长大人不怪小人过。小弟我就以茶代酒，天长地久。”
郝文曲喝着茶，一边继续和萧弹冠套近乎：“其实大哥我在沙潭市与信息产业局张山副局长吃过饭，他还提起你这个青年才俊呢。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和你一起去沙潭市走走，找张山副局长聚聚怎么样？他对老弟可是青眼有加的哟。”萧弹冠道：“行呀，郝局长亲自上阵，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萧弹冠和郝文曲两人大摆龙门阵，却冷落了刘阿斗。不过，在主管领导面前，刘阿斗乖巧得很，不时站起来陪酒。小怡不喝酒，喝苹果醋。郝文曲笑道：“美女也不能老喝醋哟，来点劲的。”刘阿斗凑趣起哄，出主意逼着他们喝个交杯。萧弹冠知道小怡有五六两的酒量，索性大方一点，照办了。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酒精的缘故，小怡小脸羞得通红。郝文曲、刘阿斗大赞艳若桃花。萧弹冠却只顾在一旁坏笑。
沙东县工商局局长突被转为主任科员，不再担任局长，也就是说被逼退二线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原因不太光彩，听说是因为在“5.12”汶川震灾举国哀悼期间，不顾上级禁令组织去张家界游玩，终于被网友揭发，引发轩然大波，省局一纸通报，臭名远扬，终至于“非光荣退休”。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非光荣退休”事件一石激起千层浪，谁来做沙东县工商局长？全沙潭市工商局的眼睛都盯着，有的热切，有的冷漠，一时流言四起，似乎诸侯人人可当。于是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各方难免自相残杀，明的暗的，相互攻诘，你来我往，为了可望似乎又可及的局长宝座，互相搞得焦头烂额，以前风和日丽的局面，很快雷电交加，本性暴露无遗。
拉嘛工商局的三位副局长中，安剑跟定侯闻达，云不动风不动，侯不动他不动，莫从世船到码头车到站，他也知道在年轻化满天飞的口号下自己根本没戏，懒得去凑这热闹；最积极的就是郑秋瑜了，天天想着法子，精神抖擞、信心百倍地往市工商局跑来跑去，眼巴巴地等着伯乐开恩，给他这匹千里马配上黄金鞍鞯。
萧弹冠这几天也在琢磨此事。如今的官场，做不如拍，拍不如跑，跑不如送。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上级重用。拿工商局来说吧，副局长虽说和局长隔着半级，事实上却隔了千里，很多副局长都是做了十几多做到退休。要转正，难。就象二奶转正牌，非舍得一身剐不可，耍泼耍赖耍手段，斗智斗勇斗狠，招招谨慎，步步小心，都未必达成所愿。象郑秋瑜，当年人人也是众口一词都说轮都要轮到他转正了，结果还是被侯闻达“截糊”，干瞪眼。
侯闻达呢，官瘾虽不小，但做人还算比较厚道的。他知道郑秋瑜一直深忌他当年“截糊”的小动作，这两年来总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彼此都看不上对方，结果双方都难受。侯闻达这段时间也在闹心事，是向上级推荐，顺势送个人情给郑秋瑜，还是在他美梦正酣里趁机参他一本，再次打断郑的脊梁骨？他是市局王文道副局长的心腹，王又管着人事，如果说侯捏着郑的小命一点也不假。
下午，郑秋瑜觅空把萧弹冠召到办公室，试探性的问萧弹冠沙东县工商局长人选的事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萧弹冠道我是谁呀，我哪里知道。郑秋瑜笑着说：“小萧啊，你天天和侯局长在一起，难道一点口风都没听到？不可能嘛。”
萧弹冠第一次看到郑秋瑜对自己这么客气，心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诚哉斯言。他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真的没有听到。郑秋瑜的神情，让萧弹冠多了一份心眼。萧弹冠于是讨好地说：“哈哈，其实我们都认为，郑局长是众望所归，您绝对是第一号种选手。”
郑秋瑜扑凌着那双招风耳，苦笑道：“难呀兄弟，能人太多了，恐怕还轮不到我呢。”从他的话里，萧弹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郑冲刺的过程中遇到阻力了。萧弹冠笑着说：“事在人为嘛。事实上，我们大家都看好你，大伙眼巴巴地等着喝你的高升酒。”
郑秋瑜听了显得很高兴，厚厚的爪子拍得萧弹冠的肩膀生痛：“萧老弟，我平常待你怎么样啊？”萧弹冠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在县局，您一向对我关心照顾，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呀，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呢。”郑秋瑜叹了口气说中，你要是市局局长就好了。
郑秋瑜给萧弹冠添上一杯普洱茶，靠过来小声地说：“您天天跟着侯局长，记得给大哥我唱点赞歌，我不会忘记人了。”萧弹冠请他一千个一万个放心，只要有机会准给你唱一唱。
郑秋瑜刚走，侯局长叫萧弹冠去他办公室。萧弹冠扫了一眼桌面上有几份材料，发现有一张a4纸写着“王局电话…征求沙东县局局长人选，下周一带领市局人事部门到拉嘛县开展民主测评，组织15位以上干部职工谈话。”
侯局长果然是部署下周一民主测评的事。萧弹冠当然知道，所谓的民主测评其实也就是认认真真走过场、轰轰烈烈走形式，最后拍板的完全在于领导们的一句话，一个领导碰头会，也许是餐会，甚至是领导之间的几句“闲话”，总之只要把用一种所谓的法定程序把领导那点小意思表达出来就是了。所谓小圈子里选少数人嘛，就是这样。
侯局长头也没抬，问道：“小萧，这次沙东县局局长人选，我们局有没有希望推一个上去？”但凡侯局长低头或故意避开别人的眼神说话，萧弹冠就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说话背后的真实意图，这是得非常小心。萧弹冠字斟句酌地说：“按说我们局在您的领导下，也算是人才济济，强将手下无弱兵嘛。只是关系到这事嘛，还真不太好说，毕竟决定权在市局。”
侯局长得意地摇摇头，向后一仰，靠在大背椅闭起了眼睛。萧弹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猜测侯局在思想斗争吧，他也在选择，到底在民主测评这事上该怎么表态。
良久，侯局长睁开眼睛幽幽地说：“小萧，跟你说句实话吧，沙东县局局长还真的在咱们局里挑，市局觉得拉嘛都已经有十八年未出过县局局长了，得平衡一下。”萧弹冠一下子醒悟过来，怪不得刚刚侯局长有点得意，然而又觉得有点荒谬，一个县局局长竟然可以决定另一个县局局长的最终人选！
原来侯局长从市局王文道副局长处早知道这样，他已经暗中动员莫从世积极争取，但莫从世耸着他两个高低错落的肩膀，老牛破车一样，你急他不急，显然没这雄心。这可把侯局长难住了，他埋怨道：“这个莫从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年月还有给官不当的。”萧弹冠小心地告诉他，莫从世其实有较严重的肝病，只是他不愿意公开，一旦公开，组织上可能就得动员他退休了。侯局长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愿意做局长，原来还有这一出。侯局长瞪了萧弹冠一眼，显然怪他没尽到耳目责任。萧弹冠也委屈，上月接到医院体检报告才知道这事，而且莫从世也当面叮嘱此事不足为外人道，隐私嘛。
侯局长又问那你看郑秋瑜怎么样？萧弹冠装糊涂，说还是安剑比较合适吧，他年轻又在工作上帮你甚多。侯局长道他还没过副局长挂职年限呢，怎么可以做局长呢，早着呢。萧弹冠早知道，要是安剑可以的话，侯局长肯定提安剑，也不会这么闹心了。他觉得现在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话绕到郑秋瑜身上了。
萧弹冠忙吐了吐舌头说：“这么说来，就只有郑秋瑜副局长一个人符合条件了？岂不是让他白捡了个局长做。哈哈….”侯局长道未必，我可以推荐他，也可以谁也不推荐，市局只是对拉嘛有所侧重考虑而已，并不是非要拉嘛的不可。
萧弹冠想起郑秋瑜拜托他的话，觉得能帮到别人也好。他小心翼翼试探地说：“其实吧，把一个不合作的副局长留在身边，倒不如把他支走，同时还让他念你一声好，欠你一个人情。再说，你迟早得去市局做副局长，他一样还得接受你的领导。不是吗？”侯局长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你小子有长进，没白跟我。
回到办公室，萧弹冠仔细回味了刚才和侯局长的对话，觉得还算应对得宜，无甚漏洞：一是侯局长应该觉得他还是站在他一边的，起码他先提起安剑；二是顺便帮了郑秋瑜一把，做了个人情；三是实际上侯局长的言语间还是觉得他的建议有道理，否则不会说他有长进。
萧弹冠绕到郑秋瑜办公室，隐晦地透露了侯局长的意思。郑秋瑜抓住他的手，不停地说好兄弟好兄弟，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萧弹冠猜测他今夜要失眠了。
郑秋瑜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沙东县工商局长这把炙手可热的椅子。今天，他特意请萧弹冠吃饭。萧弹冠本来不想去，所侯局长、老莫、安剑有想法，但又觉得不去的话太扫郑秋瑜的兴了，毕竟人家是升官宴，而且是来还他人情的。小怡建议，那就去远一点的地方，不引人注意就行。彭发道那干脆去我的拉风堡吧，私家别墅，要啥有啥，而且清静，杀个人都没人理。萧弹冠觉得有理，假模假样拉着小怡的手说老婆我们一起去，小怡一把甩开说我才不参加呢，你别给我干丢人现眼的事就行。
郑秋瑜与彭发很早认识，不过如今郑秋瑜已是一方诸侯，实权在握，不再是以前那位郁闷的二把手了。彭发是生意人，知道多个一把手朋友就多条财路，敬起酒十分卖力，推杯换盏，不亦乐乎。这顿饭与其说郑秋瑜请萧弹冠，不如说是彭发请新上任的沙东县工商局长。萧弹冠是听老婆话跟党走，多吃菜来少喝酒，闲看两个互相需要的官与商斗酒，自己一旁扮配角，乐得逍遥。
郑秋瑜心情好，喝酒也不推辞，酒到杯干。萧弹冠偷觑他几次松皮带扣子，撑的。似醉非醉之际，郑秋瑜道：“萧老弟，就冲着你在侯局长面前的几句美言，我一辈子忘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