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是诧异,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妈咋还会对小秀有这么大的敌意,但很快就从邻居二婶口里知道了真相。小秀当初到广州一家纺织厂当临时工,干了大半年厂子就倒闭了,工资全泡汤,浑身上下连买回程票的钱都没了。万般无奈,经人介绍她只好去夜总会坐台,醉生梦死,天天喝得迷迷糊糊。一个把持不住跟人出了台,从此看破红尘放纵行迹,进了洗浴中心做起全职来。
一来二去认识了个小白脸,双宿双飞以为天可怜见。原打算再攒些钱改做正当生意的,结果不到一年被人家把钱卷了个干净,从此音讯全无人财两空。
“撒泡尿溺死算了,还厚着脸皮回来!”什么话从二婶嘴里说出来永远都带着刀子,字字见血,句句封喉。我纳闷儿地问二婶是怎么知道的,二婶莫测高深地一笑,说:“和她一起去打工的同乡是我外甥女,眼瞅着她丢人现眼。哼,你别看那李玉秀模样挺俏皮,我外甥女跟她借钱都不答应。靠卖x赚点儿钱还抖起来了,呸……”
这种事在我听来不新鲜,可发生在她身上还是让我从心里发苦。我忽然又想起了童彤,她和小秀正走着同一条路,前途一片晦暗阴霾。有小白脸磨牙吮血等着她们,有亲人的唾弃候着她们。
离家老远就听见一声高亢悠长的甩腔,“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原本韵味十足,腔调拿捏得很有功夫。可惜唱到“霄”字时高调上不去了,像公鸡临死前的一声哀鸣,“汉”字生生被憋在嗓子眼里。我哈哈大笑,扶着气呼呼的老妈说:“我记得前两年老爸还唱得怪好呢,今儿个这是咋了?”老妈哼了一声说:“天天灌猫尿,还唱个屁!”
老爸是村里公认的大才子,上过七年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逢年关到来,村里写福字、写春联都找他。擅弄丹青,家里墙上都挂着他的水粉画做装裱。另有一手理发手艺,逢年过节我家院子里都是村里的小孩儿,站成排等着老爸挨个剃头。但毕竟不是买卖,所以不收钱,最多是孩子家长给送包毛头烟或者打二两酒就行了。除此之外便是他那副好嗓子,字正腔圆清脆高亢,习唱样板戏自学成才。每到茶余饭后就来那么几嗓子,街坊四邻都有叫好声。文革时候,市里有文工团下乡支农演出,就有人相中了父亲想带他走。可我家因为土改时分了两头毛驴被定为富农,一个阶级成分断送了老爸的大好前程,打那之后他就学会了喝酒。
他和老妈的婚姻是奶奶包办的。老妈娘家很穷,老妈长得也不出众,还比老爸大三岁,所以老爸当初是极力反对的。但奶奶看中了老妈的能干,会过日子,对老爸以死相逼,再鼓动所有亲戚朋友轮番轰炸,终于把老妈迎娶进门。我听二姑说过,新婚之后他们俩很久没圆房,两个人眼里没一点温情。后来有一次好像因为老爸喝多了,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这才有了我。难怪我现在这么能喝酒,看来遗传是件很神奇的事儿。
起初老爸气急败坏,一口咬定我不是他亲生的,终日跟老妈泼土扬灰没事找碴,对我非打即骂,受了委屈的老妈成天以泪洗面。当时落后的农村也没有亲子鉴定的技术,倒是有滴血认亲这一说,不过只是唬人的把戏罢了。所以小时候我对老爸除了怕便是恨,甚至没叫过他一声爸。
有一年正值数九严寒,外面大雪纷飞,老爸把我们娘俩一顿打骂撵出屋。幸好奶奶开明,踱着小脚赶了过来,喝令他跪下,用拐棍狠命敲打他后背。奶奶哭着骂:“你个畜生啊,先说你媳妇那人品能干偷汉子的事儿吗?你再看看锁柱,越长越像你小时候,你是鬼遮了眼还是猪油蒙了心啊?”
后来我渐渐长大,继承了老爸五六分相貌,谁见了都说是亲父子,老爸这才解除了疑心。打那之后老爸变得很内疚,和老妈总算过上了正常夫妻生活,对我也好得多了。我第一次喊出爸爸的时候,他居然激动得哭了,哭得比我还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