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拆迁立山路的时候我们搭过伙,至今还欠他个大人情没还上。那回是有个叫柯楠的钉子户,占地得有400来平米,房产证也是全的。可由于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公司之前并没列入预算,事情自然变得难办起来。不过无巧不成书,好几年前区房产局失窃过,丢了一百多本带印张的空白证件,这事儿在省公安厅都备了案。这么多证件流落到个人手里比真的还真,只要亮出来我们就得给钱。
幸好去年一场大雨把房产局档案室的存底泡得稀烂,也有人说是房产局想毁尸灭迹自己干的。这样一来想辨别证件真伪只有靠属地的河源乡出证明,但乡里的档案管理制度极不规范,而且乡党政班子已经换了两届,除非你是乡长的小舅子,否则根本没人管这闲事。柯老兄自然没那个势力,只能拿着个真伪不明的证件跟我们要钱。
搞动迁我和老朴都是有提成的,忽然多出个300平米的大户谁也没法交代。我俩一商量,只能是赖账,动迁款坚决不能给,横竖他也拿不出别的证明。可这小子到底是混过的,天天上门闹,搅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在动迁办那段时间,什么样的钉子户我都见过。上次一个胖老太太勇闯接待处,左手汽油瓶,右手五毛钱的一次性打火机,一边往里冲一边往头上浇汽油。保安出来要拦着,“啪”的一声打火机响了,火苗子腾腾,你敢拦着我就敢自焚,把当值的刘雪琪吓得直哭。可就这要钱不要命的我都给打发得利利索索,别说他一个耍光棍的柯楠了。自始至终我也没给他好脸色,凭我这口才舌战群儒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他姓柯的还是个结巴。他每次都被我骂得脸红脖子粗,只想生啃了我。
有一天我没开车,下了班打算去步行街逛逛。我抄近路从拆得支离破碎的动迁区里穿过,没走多远老朴忽然打电话过来,他咬牙切齿说:“赶紧上主街道,打车快走,千万别回头!”
我知道是出事儿了,撒腿往大路上跑,没一会儿就上了人行道,拦辆的士钻了进去。在坐定的一刹那,我清晰地从倒车镜里看见在我来时的路上,柯楠正叼着烟怒目而视,手里拿着个黑漆漆的物件不知是何神兵利器。想必是老朴瞧见柯楠在跟踪我,于是他也跟在后面。若不是他一个及时电话,我不死也得扒层皮。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我浑身直冒冷汗,掏出电话给老朴发个短信过去,上面只有一句话:“大恩不言谢,今天的事儿兄弟记下了。”
这事儿想想都后怕,可过些天后柯楠跟没事儿人似的,照样去闹,磕磕巴巴满嘴污言秽语。我知道不能再惯着他了,跟老朴合计了半天,终于定下条绝户计。这天柯楠刚进办公室我就迎上去,话不投机好一番对骂,骂得他狗血喷头体无完肤。然后我就见他一直在外面转悠,恐怕又想伺机对我下手。那会儿我刚泡上一售楼的妖姬,天天出双入对的。下了班假装陪她去买衣服,故意穿街过巷走的依然是犄角旮旯。柯楠同志毕竟不是那个人小鬼大的名侦探柯南,浑然不知是计,在后面鹿伏貉行跟了我二里多地。我装作不觉搂着小情人转进条小胡同,等他跟进来时,旁边几个打扑克的闲汉忽然一拥而起将其按倒。
我冷着脸从他手里抢下凶器,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原来是木匠用的刨锛儿,精钢打造,十分沉重,真想杀人只需照准要害狠砸一下。我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忽然先给自己额头来了一下,砸出一大片红印来,然后一字一句地跟柯楠说:“你想报仇还是等下次出狱的吧。”一刨锛儿下去打得他满脸桃花,死狗一样瘫软过去,然后直接报警。
当地派出所在动迁之前就已经伺候好了,见了面都熟悉,简单听了听情况就把柯楠拷上,连同我们几个人一并回去录口供。几个打埋伏的都是事先找好,家就在附近,当目击证人最为合适。刨锛儿是柯楠自备的,想赖也赖不掉。人证物证俱在,我完全算得上正当防卫。我是一大公司的白领,他是一个前科累累的无业游民,善恶立分,换成谁也有口难辨,何况他这嘴还不利索。
头上的伤是自己砸的,为了图省事儿我连民事赔偿都放弃了。回家翻出两条软包“人民大会堂”(都是动迁户送的),又去医院找熟人办了个重度脑震荡的诊断书,派我的小情人一并给人民警察送去,只求他们快办。这个圈套当着小情人的面儿施展得得心应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将之风显露无遗。自古美女爱英雄,何况她早已芳心暗许,当晚她便洗尽铅华睡进我的狗窝里。
而柯楠同志上次“进宫”也是故意伤害,如今二罪归一,累犯的罪名是没得跑了,再扔进去没个三五年他甭想出来。等到他出来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废了,可三五年之后老子早已不知到哪儿高就去了。这几年光干动迁就树敌无数,不差他这一个。
每次想起这些事,老觉得不是滋味。似乎自己一身孽债累累,两手血迹斑斑,坏得头顶生疮,脚下流脓,扔到街上狗都不吃。可是真是我的错吗?风口浪尖一张帆,飘向哪里哪是帆能做主的?达者兼济天下,贫者独善其身,我自然做不了达者,却绝不甘心做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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