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良等走出林团，和手下一样心情沉重，步伐也显得很沉重。忽然听到有人打招呼：“钱国良？”是个女人的声音。
钱国良吃惊回头：“谁？”
苏云晓从暗中走出，表情呆滞：“龙上尉怎么样了？”
“苏…..”钱国良声音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苏云晓上前一把攥住钱国良的手：“说话呀！”
钱国良的眼泪夺眶而出：“子弹打在心脏上了，流了好多血，怕是没救了……”
苏云晓身子一晃要摔倒，几个人赶紧上前扶住：“苏科长！”
九儿大春石头等仍守在门外。总算等到医生出来了，几个人立刻围上前去。
医生用镊子举着一颗子弹给众人看：“这个人命很大啊，子弹离心脏只差这么一点……”医生比划着：“就是几根头发这么点距离……”
九儿和大春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芥川拓实果然厉害……
九儿赶紧问：“他脱离危险了吗？”
“子弹是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可他失血太多，而且这个地方也非常要害，能否恢复过来，全看伤员本人求生意志了，据我看，这个人精神比较脆弱……”
医生看着九儿和大春，大春不说话。
九儿急切地问：“我们能看看他吗？”
“现在还不行，等脱离危险期吧。”
石头一旁自言自语，他不同意医生的说法：“长官他不脆弱，一点也不脆弱……”
大春哼了一声，但没有说话，只是对九儿和石头说：“你们去吃点东西吧，我在这儿守着。”
两个人都摇头，九儿是默默摇头，石头却拼命摇头。
大春也沉默无语。
返回驻地的钱国良被旅长叫到旅部汇报情况，他表情麻木声音疲惫：“医生说子弹离心脏只有几根头发丝那么近……”
段旅长表情紧张，痛苦，猛地探过身子：“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钱国良被迫退后一步：“医生说……说……”这个久经沙场轻易不动感情的老兵竟然两眼是泪：“很难……”
段旅长疲惫不堪，再没有力气说什么，颓然坐下。
钱国良就那样木木地站着，一动不动…….参谋长文轩对龙少的恨意，也被龙少的死讯抵消，他沉重的挥挥手让钱国良离开。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段旅长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半晌，文轩想得更实际更紧迫：“旅长，龙绍钦死讯一旦传出，对全旅士气将是极大打击，我们必须主动做一些工作，不能让鬼子企图得逞……”
段旅长麻木的眼睛看着文轩，表情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我告诉你，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文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旅长的脸，那张脸因焦急痛苦而扭曲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语言。
九儿大春石头围在龙少病床旁边，龙少仍在昏迷中，三个人心情复杂看着他。
卫生员小梅过来量血压和温度：“医生说他求生意志特不强，好象挺愿意这样，他好象不……太想……活下去……”
石头背过身，靠着手术床蹲下，暗自落泪。
九儿嘴唇哆嗦：“不不不可能，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不想活……”
小梅摇头离去。
大春看着龙少没有血色的脸，握住他一只手，像是自言自语：“你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外强中干，杀起别人心狠手辣，刽子手一个，可轮到你自己，简直不堪一击，动不动就不想活…….当兵打仗能活下去，那可比死更难，你懂吗？”
石头泪如雨下。九儿也背过脸，她是一直压着情感，不愿意当众流泪，但现在止不住眼泪涌出。龙少还是一动不懂，还是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大春还在继续，可是声音哽咽：“你他娘的是军人，中国军人！现在像你这样能打的军人，对我们有多重要！你要有点民族心责任感，就不能这么脆弱！娘的，还以为你怎么着也是条汉子，芥川拓实要知道你这么容易打，他也就不用费那么大劲了！”
龙少还是没有动静。大春再忍不住：“你他娘的真得那么想死，你就死去吧！”
他放下龙少的手，转身匆匆离去，他害怕自己眼泪也会当众流下来。
小梅端盆水进来：“你们俩也先出去吧，人多空气不好，出去吧，你……”
小梅指着石头：“你走吧，段旅的人都走走了……”
石头一拧脖子，声音提高：“我不走！我要跟龙长官在一起！”
九儿也提高了声音：“石头，你是不是军人？怎么没点纪律性啊，你该归队了！”
石头回头看着九儿，嘴唇哆嗦着：“我在段旅没人待见我，只有长官拿我当人看，长官没了，我回去还有啥意思？”
九儿难过：“别这么说……”她也哽咽着说不下去。
石头不说话，默默走到小梅端来那盆水旁，端到龙少床旁，拿块纱布沾了水，拧干了，撩起龙少被角……
“你要干啥？”九儿不解。
石头脱下龙少袜子，用纱布擦龙少脚，声音呆板：“当兵的脚可重要，长官爱干净，每天都洗脚换袜子……”
九儿再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她转身走出房门，留下石头，他机械动作着……
九儿刚出来，迎面二勇带人走来，二勇问：“段旅人走了吗？”
“石头还在……”
“得让他走！团长说段旅的人不能留在这过夜！”
二勇等人架着石头走出，石头挣扎着，号叫着：“我不走，我不能走，长官离不开我……”
二勇一边拖着石头一边唠叨：“兄弟，不是哥们心狠，咱们不是一个部队啊，军纪不容。也会害了你。你们长官你放心，我们会体面安葬……”
石头还要挣扎，可是自己身子忽然软了，就要往下瘫，二勇赶紧扶住，使个眼色，和战友一起用劲，架起石头往驻地外拖去…….屋里只剩九儿，九儿整理掀起的被子，看着龙少苍白脸，在他身边坐下…….此刻，屋内无人，龙少无知无觉，九儿只在这一刻变得胆大，她手撩一下龙少头发，盯着他眼睛喃喃着：“他们都叫你刽子手，说你杀人不眨眼，自己弟兄都不手软，可我知道你不是，看你眼睛就知道，你心软，你怕人说你心软才装那么狠……石头那么依赖你，当你亲哥哥，你怎么可能心狠……自尊心就那么强？小孩儿一样…….碰不得说不得，……”
九儿缓慢抬手，手指似要碰触龙少眼睛，但刚要接近，最终还是停下来。
苏云晓手持匕首在自己手臂深处划下深深的一道，鲜血流下，她无知无觉……
文轩推门进来，只见苏云晓端坐床边，一动不动，走近吓一跳，见鲜血沿着臂膀淌下.文轩猛地冲上前，抱起妻子，手哆嗦着，按住她穴位，下意识吼着：“你这是干什么啊？”
文轩给苏云晓包扎完，她胳膊上缠着纱布，闭眼躺在床上，文轩背对她坐着，心里难受，但必须安慰：“事情没完全搞清楚，你别太难过…….”
苏云晓声音呆板：“他死了…….”
文轩心里有气，这个女人为了别人痛苦到这个地步，但这个时候不能发作，他回身揽过苏云晓，不知说什么好……
苏云晓身体紧绷着：“我要早到十分钟，他就不会…….早十分钟、、、十分钟……”
苏云晓挣脱文轩，瞪住他，眼神疯狂：“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他，你一直都盼他死，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
苏云晓崩溃，扑到文轩身上连打带搡，歇斯底里着：“是不是！是不是……”
文轩双手攥住苏云晓两只手，咬牙道：“你收敛一点，每天打仗每分钟都在死人！你这个样子会让人误会！”
苏云晓泪眼朦胧的看着丈夫：“有什么可误会的！他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他……”
文轩手渐松开，表情麻木：“到现在你才说实话…….”
“反正他人都死了，实话假话还有什么意义……”
文轩看着苏云晓悲痛欲绝的样子，既难过又感觉被欺骗的羞耻和愤怒：“他死了，你就不想活了……是吗？！”
文轩说完这句话，猛地停住嘴，再呆下去，他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赶紧起身离去。
文轩刚要迈步，苏云晓忽地起身，扑到文轩身上，泪如雨下：“别走，不要走……”
苏云晓在文轩怀里痛哭失声……
文轩紧抱着妻子，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揉着妻子头发…….过了半晌，苏云晓止住眼泪抬头问：“你现在还怀疑他是日本间谍吗？”
文轩迟疑，然后说：“你不该说这种话，怀疑是我们职业本能，不是针对某个人。”
“你还是对他有偏见……”
文轩沉默，他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