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的人平时也总是很多,但小孩子能得到的破烂总不会太多,无非是一块牙膏皮或是鸡毛鸭毛之物。而牙膏皮有螺旋盖的三分钱,没有螺旋盖的只值一分钱,鸡毛不值钱,鸭毛虽贵数量却少,所以能换来的“烂粘糖”总是一点点。村子里就总有小孩子抵不住这糖的诱惑,不是把未用完的牙膏偷偷挤光或是把算未坏的鞋子俱拿去换了,拼着挨大人的一顿打,也要甜个念头。我是从不敢这样做的,所以也唯有要过年了,才会大大方方的敲一大块“烂粘糖”回来美食一番。
这些收破烂的人也会有两片薄钢片串在一起,边哟喝着“收破烂”,边敲打的“叮叮”响的来到村子里。小孩子们便赶紧将积累着的收藏品抱了出去,远远的就将收破烂的老人迎在了村子口,然后摆开给他一一过目。其实这些破烂的价值,我们总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两眼盯着的也就是那遮罩在白纱布下面的两三公分厚的糖。一挨得其将所有的破烂收到了他的筐子里后,我们的心便开始雀跃起来。那收破烂的老人,敲了一下手中的钢片,一阵悠扬的“叮叮”声后,便开始用钢片敲“烂粘糖”了。这时候的我们却一改刚才对破烂价值的无所谓态度,变得精明起来。每每在敲了应得的糖后,还会乞求着,“少了,少了,再给敲一点吧!再给敲一点吧!”。收破烂的老人嘴里会拒绝:“够了,够了!不能再多了,不能再给了。”其实也会故示大方的在糖边角的地方,再敲下一点零碎来。几番过后,便再也不给了,到我们手中的多半是一大块的,另有数块小的“烂粘糖”。而我们真正的快乐和满足也就在这数块小的上面了。
换了破烂,敲到糖的孩子一下子但成了其他孩子羡慕的对像,各自伸了小手索要:“给我吃一点吧!”而那有糖的孩子便有如孔乙己“多乎哉,不多也”一样的捂着,小器的只分发几块小的给要好的伙伴。
“烂粘糖”真是好吃啊!多年以后,我是再也看不到有换破烂,敲“烂粘糖”的老人了。这个“烂粘糖”也就鲜有出现了。前两年的时候,在南通的南大街闲逛时,忽然发现了巷子里有个人摆着摊子,卖“烂粘糖”,心里很是激动,买了两大块吃。味道仍是原来的味道,感觉却不像以前了,于是忽然明白那个时候钟意其实不止是“烂粘糖”的味道,更多是一种收获企盼等待换取的过程。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喜悦和快乐,也算是儿时一种过年的气氛了。
手书的春联
过年的时候,张贴福字、春联,年画总是必不可缺的应景事儿。从腊月里贴上,一直要挂到新年后的三四月份,甚至更长时间才会揭掉,更有的基本上是贴上一年,临了再过新年时重换。那个时候福字、年画的花样是少之又少的,无非是一些“财神抱元宝”、“年年有余”之类的,所以重头的还是春联。
村子里是有一个写春联的。听说是极有文化的,不过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遭了罪,老伴跳楼自杀了,他也给折腾得有些神经了。大家都叫他“胡疯子”。胡疯子虽然疯了,但穿衣着装还算干净,举止也是很斯文的。看见小孩子从他家门前经过,都会十分的热情,拖着拽着要给你东西吃。可惜他的屋子是在是阴森冷清的可怕,而他多半也是拿不出稍微能诱惑小孩子一些的食品,无非是几粒都已经快要化了的老式糖或是一两把花生蚕豆。所以这样的举动,非但不能使小孩子们欢喜他,更是会围着他唱些“胡家有个疯子,家里没有儿子,抓住别家伢子,强要做他老子。”之类的童谣骂他。他听了便有些恼怒了,作势一凶,小孩子便全散了。我童年印象中这个屋子是常年不怎么点灯的,四壁的墙上还被胡疯子用墨水毛笔涂涂沫沫的尽是一些大伙儿都看不懂的字。他独自生活,几乎是没有人去登门拜访的,除了年尾的时候。
大家都知道他能写春联,所以每到年尾有所求的时候,便会端着些自家包的馄饨饺子,去求他写几付字。每当这个时候,他整个人的神采也大不一样了。在一张很老式的八仙桌上,一把甩开大红色的纸,然后用很粗大的毛笔反复的蘸满了墨,接着一挥而就“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年年大发,岁岁有余”……听爸妈说,那个时候胡疯子给村里人写几十幅春联,是不会有一幅重的。这个时候,小孩子们也便不怕他了,每写完一幅跟着大人一起大声的叫嚣着问其意思。那胡疯子也便摇头晃脑的解释:“春联者,桃符也,入腊以图润笔,祭灶之后,逐次粘挂,千门万户,大年三十好吃饺子。”众人们一齐哄笑,“胡疯子,你说的什么疯话呀,不懂不懂,是要吃饺子了吧?”这样的场景,一直从傍晚时到晚间十一二点,才会结束,人群才会慢慢的散去。胡疯子显然已经饿坏了,早已顾不上手上的墨汁脏,而是抓起早已冷掉多时的食物大嚼起来,这个时候夜深了,隔老远还能听到他因为吃得太急而呛噎得大咳。除了大伙送去一点吃食外,写一付春联,他收五分钱,算是笔墨纸张的费用吧!这价格比起街上现成卖的自是便宜多了。而且大伙也都说胡疯子写的一手好毛笔,可草可工的比现成印出来的也要好看得多。
但是终于的,大家开始习惯于从街上买现成的回来,虽然一边买一边还会感叹着没有胡疯子写的好,可是上门去求春联的人毕竟是真的少了。有一两年的时候,我还会看到胡疯子在大致往年写春联的那几天里,把门大大的开着,亮堂着灯,铺好纸研好墨的等待,一直从傍晚到深夜,却无人去求。记得我最后一次在村里过节的时候,胡疯子已不在家中等待了,而是捧着笔墨纸张,挨家挨户的去问:“要写春联吗?”有图省事或是不忍心拒绝的,让他写上一两幅,他便兴奋不已,连给他的吃食也要婉拒几次才吃,钱是再也不肯要的了。
98年的时候,我跟爸爸回乡下,又看到胡疯子了,他已经很老了,本来就不是很高的身子,更是佝偻弯曲了,人也瘦得好像只剩下骨头了。看见我们来,又听说我们再搬了新居,他很高兴,一定要给我们写几付字表示一下庆贺。他毕竟老了,手抖的很厉害,勉强着写了两付,字已不如以前的有风采韵味了。他是不甚满意的,一再说着要重写,我们好意道了谢,拒绝了。临走的时候,我们留下了五十元钱,不过不久后,他就托人带还给了我们,说是送两付字哪会要钱啊!我们听了,嘘唏无语。
又快要过年了,妈妈叮嘱说稍微买几张春联贴一下应个节便好。往年买的贴在门上,双面胶都剥不下来了,很难看。而如今的人也大都是直接去买了回来贴。一来图个方便,二来也多式多彩的好看。一样的喜气,一样的吉利,却不知道当年给大家带来喜气和吉利的老人还安在否?
话题说到这里好像有些沉重了,但这些童年时的过年气氛真的快要消失矣尽了。听爸妈说,乡下的房子今年拆掉了,明年政府会在这块土地上盖上高楼大厦,开辟成新的工业开发区。城市在不停的发展,而我们将再也找不到回忆童年的故地。
[2005/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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