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砂子道：“南宫山九岁投身丐帮。十一年前，曾独闯鬼门寨，一剑横扫湘江四鬼。五年前，鄂州分舵帮规松弛，人心离散，他以新任舵主之尊，遍访属下，以赤诚忠义重聚散沙，再振帮威。这样的丐帮功臣，你怎么一点也不念旧功？不怕寒了丐帮众弟子的心？”
莫十七道：“南宫山与星宿海门下女弟子无澜私自结交，还说什么情为何物，生死相许。十六年前，星宿海与本帮在峨眉山光明顶一场旷世大战，本帮折损了二十二位热血子弟，老夫脸上这条刀疤也是那场大战的纪念，这是本帮大仇，帮内弟子无不没齿难忘。那南宫山行为不检，竟敢与星宿海门人私通，逐出丐帮，罪有应得！”
小砂子道：“十六年前，那无澜还是个垂髫小女，还没有进入星宿海，这仇恨关她什么事？”
莫十七道：“那只能怪她投错了师门，再说，星宿海门下，哪一个不是居心叵测，以怨报德的江湖渣滓？”
小砂子道：“人不可以改么，那无澜与南宫山结交一年有余，两情甚笃，那无澜甚至甘愿退出星宿海，与他厮守，纵有前恶，也应宽宏。为南宫山之事，丐帮五大长老也曾聚集商酌，其他人都主张从轻发落，只有你刚愎自用，顽固不化，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苛刻？”
莫十七道：“本帮帮规第四条明训，结交奸，逐无赦，助纣为虐，杀无赦。南宫山不逐不足以儆效尤！老夫不如此，还做什么执法长老！不过南宫山还算是条汉子，感我丐帮大恩，被逐时竟与那无澜双双自废武功。他为一妖女如此，实在可悲！可叹！”
小砂子道：“你可知南宫山与无澜的最终下落？”
莫十七道：“老夫所知不多，据永州分舵弟子禀报，他们似乎已归隐于凤凰山中的凤凰集。”
小砂子道：“不错。他们二人的确想就此男耕女织，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却不料三十七天前，他们竟被几个打家劫舍的山野草寇斩杀于自家草庐，留下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莫十七奇道：“孩子，他们哪来的孩子？”
小砂子道：“这孩子是他们归隐途中，收留的一个孤儿，一个快要冻饿而死的孤儿，与他们相依为命，已逾一年，那天因砍柴迟归才逃此大劫。这孩子也很有义气，竟然卖身为奴，得了十二两银子，除去安葬南宫夫妇，剩下的九两七钱，正好可以买你的命！”
小砂子语音稍顿，远眺着血色夕阳，深邃的目光中似乎掠过一抹忧郁，继续道：“这可是一个好孩子啊！你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一个野孩子漂泊的艰辛，不会理解衣食无忧的幸福，更不会体会温暖转瞬即逝的痛苦，所以，为了这个孩子，你必须死！”
莫十七沉默顷刻，缓缓道：“南宫山之死确有可惜，但有果必有因，他如若不结交妖女，何来如此大难，这只能算他咎由自取。”
小砂子道：“欲避大错，何患无辞！你若不是把他逐出丐帮，他怎么会自废武功，他若不是自废武功，几个草寇怎是他的对手？收人钱财，忠人之事，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莫十七未及答话，他侧后那个年轻弟子抢先道：“你这小子怎么如此饶舌，如此霸道，难道我丐帮怕你不成。这件事是我丐帮帮内之事，你凭什么说三道四，多管闲事？打发你，我小石头一人足矣！”
小砂子目光中冰冷又现，紧盯着矮壮的小石头，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多嘴，滚到一边去！没有人给你出价钱，请不要逼我买一送一！”
小石头道：“好大的口气，还要买一送一，我倒要领教领教！”
言未毕，人已起，竹杖直出，刺向小砂子的眉心。
他的身影刚猛如猎隼，他的竹杖迅疾如狂飙。他早已是丐帮年轻弟子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对自己的全力一击一向颇有信心。
在空中，他似乎已看到竹杖刺入了小砂子的眉心，他的嘴角已开始绽放自负的微笑。
蓦然间，一抹黑色的闪电突兀而起，划过他的竹杖，他的肩头，继而诡异地变向，划过他微笑的嘴角，左颊，直至耳梢。
在空中，他看到一支削断的竹杖，连同一只黑色的手臂落入了尘埃，又看到几颗雪白的牙齿和一串殷红的鲜血激射入官路旁的黄草。
“砰”的一声，他已跌落到地，惊诧与恐惧竟使他忘记了巨痛。
莫十七出手如风，疾点他的肩井、风池两穴，替他止住了血。低声命令：“席地而坐，盘膝疗伤。”
小砂子长刀又已轻垂，静静地看着莫十七出手救人，听任刀锋上的血一滴滴滑落。
莫十七挺直身躯，一簇火焰在眼中一闪而过，道：“你简直不是人，为什么如此暴戾？如此冷酷？”
小砂子冷冷道：“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鬼，来自地狱的鬼，如影随行，索命搜魂的鬼。这就是他多嘴与妄动的代价！还好，没有人出钱，否则他早已是一具残尸！”
莫十七惊道：“如影随行，索命搜魂，你是搜魂影的人？”
小砂子道：“不错。”
莫十七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小砂子道：“绝对不错，你动手吧。”
莫十七不再说话，横杖在胸，面色凝重。
小砂子依旧长刀轻垂，目光深邃，挺立如山。
四野无声，连黄草都已停止了摇曳，仿佛在静静等待，等待一场生死鏖战的瞬间迸发。
天尽头的夕阳，慢慢收敛起最后一缕生机，隐没入青色的太行群山。
天地渐渐苍茫，小砂子道：“很好，果真是身经百战的莫十七，临阵而物我两忘，以静待动，以逸待劳，可惜，你遇到的是我，你再不动手，就再也没有机会动手了！”
莫十七依然横杖在胸，一语不发，面色凝重。
小砂子一声轻啸：“好，你去死吧！”
黑色的闪电又起，挟磅礴之风，以万钧之势迎面而来。莫十七竹杖急竖，直撞刀脊。在刀杖将交之际，黑色的闪电忽又诡异地折转，从莫十七的腰间斜掠而上。
血喷溅，人仆倒。
秋风又起，几片枯叶盘旋而舞，缓缓飘入颓废的驿亭。
原来生命竟也如此脆弱，脆弱如这飘落的枯叶。
暮色已浓，奔流的易水匆匆东去，带走了一颗消逝的灵魂，带走了一段曾经的传奇。
小砂子慢慢转过身，举手轻招，不远处的草丛里跃出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飞快地跑到小砂子的面前，“扑通”跪倒，哽咽道：“哥哥，谢谢你，谢谢你替小铃铛报了如此大仇。”
孩子的双眸中泪光隐约，不知是因为鲜血的恐怖，还是因为复仇的兴奋。
小砂子俯身扶起了他，抚摸着他的头，轻柔却坚定的道：“小铃铛，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