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满心疑惑,坐到座位上仍旧惦记着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是不是他有事?”
段立言顾自收拾行李,七夕开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见听到自己的话。她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望,更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所适从,只好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打算就此打发漫漫长途。
才要翻开,冷不防一只手从对面伸过,“啪”地压在书的封面上。七夕略有些吃惊,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上移,到达他下颌时,听他沉声开口:“段家的人出远门,若非特殊情况,不坐同一班车。”
“为什么?”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古怪规矩。
“九年前的夏天,有一列车从d市开往s城。离终点不到四十公里时,车上发生爆炸,死了二十多个人——”段立言看着不明所以的七夕,语气越发淡漠,“其中有你的两个舅舅,也就是阿齐的爸爸和我爸爸。”
七夕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容易就想起那天夜里他说的话。此时,她不好再问什么,只说:“我记下了。”见他的手已离开了她的书,下意识地又要将书翻开。
见她点头醒尾,段立言总算有几分欣慰。他用手指抵住封面,颇有兴味地念着上头的书名:“《高中英语词汇精解》——”忽然轻笑一声,“这样的书你也看?靠这个能学好英文?”
平心而论,段立言的声音虽说辨识度极高,却并不带有任何惹人生厌的攻击性,细听之下,还有着不同一般的醇厚沉稳,即便是极尽嘲讽的口吻,也能让人感到有所保留。但此刻的七夕只感到他的话无比刺耳,她拿不出十足的理由反驳,却还是不甚甘心地嘟囔:“我觉得蛮好。”
她的孩子气果然引得段立言笑出来,一边拧着矿泉水的瓶盖,一边笑道:“我就说了,你是‘傻瓜座’——”话未说完,两手同时顿在原位,力势不及减弱,一道水柱从瓶口喷涌而出。
七夕下意识地反驳,才说出“才不是”三个字,见他面色大变,突然心口剧震,条件反射般迅疾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是她在昨天夜里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
这下完了!全完了!
段立言将手里的水瓶朝垃圾筒里一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锋锐的目光遽然擒住她失措万状的脸,“你到底是谁?”
段至谊在三九天生下女儿,吃足了天寒地冻的苦,还落下了病根;而眼前这个名叫“霍兰”的女孩,却毫无疑问说过她是狮子座!
她的心虚分纹不差地落在眼里,段立言难以置信地甩了甩头,眉心拧起,已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那只有力的手掌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收紧。
七夕忍住腕上剧痛,小声申明:“我是霍兰。”
段立言冷笑,“你不是我姑姑的女儿。”
七夕声音发颤,“我的户口簿在你包里。”
“狮子座……‘七夕’……七夕那天恐怕是你的生日吧?可霍兰明明生在冬天!你可别说你在跟我开玩笑,这个玩笑也太大了!”他对她的负隅顽抗充耳不闻,只冷哼一声,手下用力一握,“还不说实话!”
她疼得直想哭,用尽全力都甩不开他的手,心头的恐惧已铺天盖地蔓至全身,若不是段立言有足够的力气将她按在座位里,她怕自己真会即刻挣扎着跳起来。
看着她渗汗的额头和通红的脸,他耐心尽失,突然探头凑到她面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七夕彻底崩溃,呜咽着哭了出来,“爸爸的亲生女儿出生不久就死了。我是他和妈妈抱养的,从那一天起,我就叫霍兰,我的爸爸是霍敬亭……我没有骗你……”
后面的话,段立言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刚被一记雷炸过的脑海中,只有如幽灵般不断盘旋的那两个字——
死了。
霍兰死了。
姑姑的女儿死了。
惊雷(2)
段立言用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试图借此保持清醒。而七夕那张泪痕未干的脸,终于让他的手松开一些。
这时已到了上车的人流高峰,不少从座位边经过的旅客,都会不自觉地朝着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看上一眼。段立言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引人注目,放低了声喝道:“不许哭。把话说清楚。”
事已至此,七夕不得不横下心。见他阴沉着脸,她用手背擦掉泪痕,在心里默了片刻后,便低着头道:“那一年冬天,霍兰才满两周岁。爸爸去西部支教,回来后才知道她得了急性肺炎,没抢救过来……妈妈——”她顿一顿,“我是说我的……我是说闵……”
“闵秋月,我知道。”段立言不耐地打断她,“讲下去。”
“妈妈很自责,看爸爸一直很伤心,就从老家抱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回来。”
段立言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再开口,忍不住催促:“就这样?”
“就这样。”
他皱眉,“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都知道这件事,而事实上,他们就把你当成霍兰抚养长大。”
她点点头。
“他们也从来没有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他问得突兀。
“没有。好像是妈妈她……”她摇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反正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