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七月的天气神鬼难测。
几天连续闷热难耐的桑拿天,北苑公司车间里就像蒸笼一样。体质不好的工人接二连三的中暑晕倒,搞得公司医务室应接不暇,车间生产受到严重影响。现买空调根本排不上队,要20天以后才能有货。丁国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带领后勤人员想尽办法抗击高温,什么大功率排风换气扇、藿香正气、十滴水、风油精、冰糖茶水、绿豆汤,只要能起到防暑降温的作用,全都准备齐了。好容易才算是遏制住车间因高温减员的问题,把丁国华折腾的筋疲力尽,就等着凑合几天以后空调一到货心里就踏实了。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似乎有意折磨人一样,前几天的高温敢情是憋足了雨水,天气立马改为连续的大雨。农村的庄稼是喝足了水,密云水库也从历史最低水位回升到往年水位。对城里人来说算是遭了罪,地势低洼地带变成了泽国。全市工作重点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从防暑抗旱迅速投入到防洪抗涝战役中来。北苑鞋业公司也未能幸免,车间、库房、办公楼出现不同程度的漏雨,最厉害的是办公楼顶层财务科,地上都积水了。丁国华赶紧带领大家把整个财务科的所有账目资料冒雨转移到小库房,人员只能临时集中在会议室里办公。
丁国华望着窗外黑暗的天空中,没完没了的雨线似乎根本没有断的可能。他对身边的娄军说:“我看这雨马上也停不了,办公楼防水一时半会儿还没法重做。看来财务科在会议室里还真得凑合几天,要特别叮嘱保卫科加强保卫工作,不要多放现金。财务科的人轮流值班,就在会议室里搭张床,千万别出差错。”
“您放心,我一定嘱咐到!这两天我家里也没事,我就住公司不回去了,您放心回家休息一下吧,这么多天把您都累坏了!”娄军说。
丁国华对娄军如此体贴自己非常满意,他确实累了。前几天搞防暑降温,这两天又抗洪防涝,一直没睡个踏实觉,除了天气原因,关键是心里不踏实,不敢睡呀。自己刚来时间不长就赶上这北京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恶劣天气,眼看着从车间往外抬人,怎么敢合眼呀。人命关天,真要是北苑公司因高温出了人命麻烦可就大了,社会主义集体企业怎么能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呢?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订单交期太紧张,他真要把公司员工放假了。天气突然由高温变为大雨滂沱,他心里开始还挺高兴,等一发现好几处漏雨,好容易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娄军这几天一直和他站在第一线,也没怎么合眼,此时说出这种话怎么能不打动丁国华的心呢?
“我看这样,我今天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再回家,咱俩倒班,不要都搞得人困马乏的。”丁国华说:“等夜里时间差不多了,你跟保卫科的都交待清楚,没什么事你也找地方眯会儿。”
“行了丁总,您就踏踏实实回家吧,有我在您就甭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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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国华到家连晚饭都没吃就爬上床睡了,老婆想让他洗个澡都没叫醒他。
深夜里“喀啦”一声巨雷,窗子都跟着震动起来。丁国华被惊醒了,老婆吓得钻到他怀里。窗外瞬间如同白昼,闪电撕开漆黑夜空的一刹那把整个城市照的清晰可见。他赶紧搂住老婆的肩膀,“喀-啦”,又是一个巨雷,玻璃窗嗡嗡直响,把丁国华老婆吓得“嗷---”的一声,迅速的用毛巾被蒙上了头。丁国华一边把老婆搂的更紧一边说,“别怕,别怕!”。
突然,丁国华的手机响了起来,把他俩都吓了一跳。丁国华赶紧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已经断线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接号码竟然是娄军的手机。他心里一紧,一边回拨过去一边对老婆说:“快给我找衣服,准出大事了,否则娄军不会半夜里给我打电话。”
这人最着急的时候莫过于明知道肯定发生了严重的事情,而且是跟自己利益攸关的大事,偏偏又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是什么事情的真空期。恰恰娄军的电话此时怎么打也打不通,丁国华更着急了,又给保卫科打,没人接。丁国华最后把电话打到了门卫,一名值班保安接了电话:“喂,我是丁国华,公司保卫科怎么没人?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丁总,您快来吧,库房着火了!”保安一听是丁国华,就像盼到了救星,大声对着话筒说着。
丁国华脑袋“嗡”的一下,挂了电话赶紧穿上老婆递来的衣服说了声,“公司着火了。”拿上车钥匙就跑出了家门。
雨一直在下,路上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只有(shen)人的闪电、昏黄的路灯和无边无际的雨幕,密集的雨点敲打着汽车风挡玻璃“啪啪”作响。丁国华把雨刮器调到最快,也顾不得路口是红灯还是绿灯,全速往公司开去。
丁国华赶到公司的时候,消防队已经把火扑灭了,正在冒雨最后清理火场。娄军等人站在雨里早就成了落汤鸡,看见丁国华来了都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伤人了吗?损失大不大?”丁国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没人受伤。初步判定是电线淋雨短路引起的,因为火是从里面着的,开始没发现,等发现时候就已经没法救了。”娄军垂头丧气的说,“直接损失不是很大,就一些库存原材料,间接损失-----”娄军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所有的账目几乎全烧光了。”
丁国华听了感觉稍好了一些。因为账目是前些年的,即使烧了对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影响,而库存原材料则是以前订单完成后多年积攒的杂七杂八的余料。这时他心里暗自庆幸,因为假如这火灾不可避免的要发生,烧小库房倒是损失最小的了。如果是烧了任何一个大库房,所有正在执行合同的原材料、成品都将付之一炬,损失将会不可估量。他对娄军说:“行了,甭想不开了,反正也这样了,没伤人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对了,你电话怎么打不进去呀?”
“让雨全给泡湿了。当时雨太大了,我估计所有的保安都躲起来避雨去了,我有点不放心出来转一圈。结果失火还是我发现的,火苗子都起来了,我赶紧打119,然后又给保卫科打电话,等再给您打时候电话已经不行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要都照你这么负责,就是公司全烧光了也不应该受到指责。”丁国华继续给娄军减轻思想压力。
这时候防止死灰复燃的工作已经处理完毕,消防队的一个武警干部把丁国华叫过去,嘱咐他不要对现在的现场进行任何破坏,消防科会派人来勘查现场,查明起火原因。
第二天,雨势渐渐小了,午饭前消防科的人员冒雨来到北苑公司,面对残垣断壁的火灾现场,摇了摇头。因为库房是多年前建造的砖木结构,里面存放的原材料又属于易燃品,燃烧过程中还产生了大量黑烟,剩下的全是被熏黑了的内墙。房顶早塌了,瓦砾下残存着一些烧焦的残留物。原先装会计凭证的薄铁皮文件柜早变形了,里面的会计凭证绝大多数变成了纸灰,没变成纸灰的也被高压水枪滋和雨水浸泡的双重蹂躏下变成了纸浆。大家举着伞在现场踩着瓦砾在废墟中想把起火点找到,费了半天劲也一无所获。因为现场实在是被火烧、烟熏、雨淋、水浇以后已经破坏的面目全非了。只好找到娄军和最先到达现场的几个目击者了解情况,从询问结果上排除了人为纵火的可能,最后定性为线路老化,因漏雨引起电线短路失火,最后开了一张5万元的罚单。
丁国华在罚单上签了字,叫上娄军和保卫科长陪着几个人去醉仙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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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国华终于能抽出时间认真的在公司转一转了。他先到其他的车间仔细观察了正在生产的运动鞋款式,在每个小组(一个大车间里流水线一般分为几个小组)查看了生产通知单(上面有数量和尺码搭配比例)、日产量报表和最近几个月的月度统计表,并询问了加班时间及平均工资情况。最后他来到三车间。
三车间里工人们正在忙碌的工作着,他努力想在工人中间寻找到车间主任,但始终也没有发现车间主任的身影。于是他自己边走边看,已经转了半个车间,才有人把正坐在办公室喝茶的三车间主任叫了出来。风韵犹存的车间主任满面笑容地来到丁国华面前,甜甜地说道:“丁总,真巧,早晨沏的茶还没来得及喝,刚想进去喝口茶解解渴您就来了?”
丁国华随口回答:“哦,没事,你去喝吧,我在办公室坐着也没事,随便转转。”一边说一边看着往前走,车间主任也紧跟着他一起走。
丁国华从一进车间就发觉了,别的几个车间主任都在车间里巡视,说话时嗓子几乎全部略带沙哑,而三车间主任竟然没事人儿似的在办公室喝茶。他发现三车间生产的鞋款式确实简单,批量大,全车间都在生产这一个款式,而别的车间同时在生产的鞋至少都是2个以上的不同款式。也就是说,最大的订单,最简单的款式都在这里。
“你们车间现在日产量和工人平均日产量跟其他车间相比谁高谁低呀?”丁国华随口问道。
车间主任一听,理会错了丁国华的意思。马上脱口说道:“丁总,你来的时间短还不知道,我们车间是咱们公司的王牌军。日产量比别的车间高一倍,按工人平均每天产量计算,比其他车间将近高2倍。因为我们车间人数相对要少,但个顶个是硬手。就现在生产线上这点活,工人想加班都不敢让他们加。速度太快了也不行,后面的活儿该接不上了。”当她看丁国华脸上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时,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句句都是真话,她马上让一个工人把自己办公桌上的放着的最近半年的生产统计报表给拿来,让丁国华亲自看。
丁国华一边翻看着统计表,一边说:“哦?这么厉害,那你们车间工人工资肯定比别的车间工人工资高两三倍呦!”
丁国华这句话引起了车间主任的警惕,她稍微考虑了一下说:“哪有那么高呀,就因为我们车间工人素质高,每次排活时候都把加工费最低的活分给我们车间,产量不少,工价太低,工人每月工资和其他车间比高点有限。”
丁国华翻看完了统计表,一边递给她一边说:“那不对,多劳多得吗!要总是这样安排工作怎么能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呢?我问问王启明怎么回事,等这批活下线了让他给你们车间分点工价高的活。”
车间主任猜不出丁国华到底什么意思,只好说:“不用您亲自问了,还是我们自己反映吧,要么该有人误以为我们打小报告,给生产科扎针呢!”
丁国华笑着说:“不用怕,这事我给你撑腰。还有,你把你的管理经验好好总结总结,改天让你给那几个车间主任传授一下经验,让她们也学习学习。”
望着已走出车间的丁国华背影,三车间主任真的晕了,琢磨着丁国华每句话的含义,可怎么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丁国华通坐在办公室一边吸着烟一边回想在车间所看到的真实场面:赵文良在车间里和一个女工眉来眼去,王启明与三车间主任狼狈为奸。此时他发现娄军就像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样。在这个环境里,如果不是娄军接露了这么多不为自己所知的情况,他很有可能被许多人蒙蔽住眼睛和耳朵,傻坐在他的总经理办公室里闭门造车。他为自己慧眼识材感到很得意,公司内部管理问题,虽然理论上自己很在行,但是这么多的细节,如果没有娄军说出来,他不知要多久才能观察出来。于是他决定,必须马上采纳娄军的建议,剥夺某些人的部分权利,并把收回的权利留给这个令自己十分满意的常务副总。
丁国华马上让秘书小丛把陈明请来,关上门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陈明听后沉默了一下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感觉有点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
“陈总,我没法不急呀。您看看现在内部这些问题不马上解决,其他的工作就没有开展的基础,就像要盖楼一样,这材料都准备好了,地基没打稳,怎么能不急呢?”丁国华满以为陈明会赞成自己的想法,但是没想到却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自然很不满意。
“你想想,你一下把几个副职的权利都架空了,他们几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吗?他们身后的利益链条马上就会反扑,联合对付你一个,我怕你遭到暗算。我看一定要慎重,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陈明继续耐心的劝导丁国华。
“您张嘴闭嘴就是他们他们的,我就不信他们几个人能反了天?您应该知道这几个人现在的消极作用太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呀!”丁国华的语气开始加重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们有问题。关键解决问题要讲方法和策略,疏堵结合才能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达到你的目的。”
“疏堵结合?您当了这么多年的总经理,马上就退休了怎么还没明白,对这帮人用温柔的手段根本不起作用,事实上是放纵他们胡作非为。”
陈明暂短无语。丁国华说的对,自己这几年用堵漏的方法确实成效不大,堵了这边又漏了哪边。想把他们换掉又怕上来的更是饿红火了眼的狼,还不如这几个已经吃饱的。所以每次都是光下狠心而没有结果。乡镇企业的传统观念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总认为以自己的威信和与当地村委会的良好关系绝对能把手下人管住,毕竟可用的人不多,他们在工作上,至少还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处理了他们不仅会使自己的工作陷入困境,关键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自己面子上无法承受这种情感压力。现在丁国华和自己商量,他真怕自己的顾虑成为现实。但是,自己是什么身份,对丁国华这种礼貌性的商量,他只有善意的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利,根本不应该而且也不可能干涉丁国华。想到这里陈明说:“咱们之间对问题本身没有分歧,只不过是方式方法上有各自的观点。你如果想好了,决定干,我支持你,但我还是劝你谨慎。”
晚上回到家,陈明还是不放心,就给娄军手机拨了个电话。
“娄军呀,最近丁国华要对工作分工做一下调动,我怕他太急了会捅娄子,但是他听不进我的劝告。”
“这个我知道。”娄军回答
“在关键时刻要能够劝阻他,蛮干会出问题的。一定要提醒他团结一部分,打击一部分,不能把人全部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行,我一定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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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我素的丁国华在会议上宣布了新的工作分工:王启明主管生产不变,剥夺了他分单派活的权利;扩大业务科人员,所有业务员包括张明江在内,实行业务大包干,所有订单毛利润的3%作为业务费,超出的部分财务不予报销,节约部分作为奖金发给个人;计划科与供销科合并;技术科与检验科合并。由各科室精简出的部分人员成立稽查科,有权对各科室的工作进行督办及审查,直接向总经理负责。
丁国华的这次会议无疑象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块石头,或者说象捅了马蜂窝一样,终于引爆了巨大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