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天气开始变得燥热的阳谷县发生了一件大事。
满身汗水淋漓的郓哥儿早上才从城外练枪归来,还未进城门,就远远看见数不清的人堆积在阳谷县城门口喧嚷,郓哥儿目力还算过得去,觑眼望见人群中还放着一块儿细长高过城门的石头竖在那里,好似一柄利剑,直刺苍天。
郓哥儿扛着枪,慢慢地走过去,还未到近前,忽听得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歌声:“运石南山,千斤在肩,万人悬颈,一人升天。”
其声悲怆,叫人不忍闻于耳。
郓哥儿身形一顿,加快脚步上前,来至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群官兵与数量众多的民夫,走到近前,那块石头更显得巨大。
眼前之景再细想方才歌词的内容,郓哥儿心中翻出一个词来:花石纲!
果然,只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抽出明晃晃的刚刀,怒喝道:“他娘的,你们这般贼人鬼哭狼嚎唱什么?为圣上押运花石纲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再有不识好歹的家伙,仔细军爷夺了你的脑袋!叫你们绕道,你们就绕道,哪来那么多的废话?爷不过就是说说,你们当爷不累啊!这阳谷县的县令怎么还不来!”
他这么一开腔,手底下的士兵们登时一个个骂骂咧咧起来,自然也有欲在长官面前讨好,忍不住上前手打脚踢的。
郓哥儿登时心头暗怒:虽说他也算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后世也知道古代时官兵大多狠如匪徒,但眼下却是亲眼所见,那感受自然不同,这些原本用于保家卫国的官兵如此狠心,叫这个在后世已经习惯了新中国军队形象的人无所适从(看了阅兵式,有感而发)。
郓哥儿只感心中怒气在堆积,却听得耳边一声清甜的女声低声怒喝:“欺人太甚!待我教训他们!”
郓哥儿闻言大讶,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两男一女端坐在马上,这里太过吵闹,也不知道是何时来的。
俩男的长什么样子,郓哥儿一时没看清楚,只因为视线全被那女子所吸引。
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全身一套青衣,虽说坐在藏青色的马上,看不出身高,但那一对隐匿在劲服下圆润结实的双腿,却实在长得惊人,许是因为大量运动的关系,这女子身材极为曼妙,纤腰上下前挺后翘,那弧度极为惊人,叫人观之不忍目移须臾,至于那容颜,不说那极具雕塑感的古典美感,也不说那肌白胜雪的娇憨嫩容,更不说她娥眉淡扫下的春水明眸,单是那如玫瑰花瓣瑰丽的一点红唇,便与人灿烂已极的印象,宛若朝阳,整个人高傲在上,却叫人心头火热,忍不住对其顶礼膜拜。
郓哥儿也算是见惯了春梅的娇容,但此时仍忍不住从心里泛起强烈的惊艳之感。
此时,这女孩儿满面娇嗔,显是对眼前的不平愤愤已极,忍不住要出手阻止。
郓哥儿看看这女孩儿身上配着的双刀,心中一跳:莫非是她!?
心中虽震荡一下,人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装作莫不关心的样子,只是用心细听那三人对话。
果然,只听那女孩儿身边的那个面目英俊的年轻汉子一把拉住了这女孩儿的马缰绳,转头四顾,见周围只有一名毫不起眼的小童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热闹,才放下心来,低喝道:“三妹,万不可如此,莫忘记你我今日来阳谷所为何事,事关我独龙岗三姓家庄的来日,今日切不可节外生枝,给我们三家庄惹来不测祸事。”
那女孩儿儿冷笑一声道:“祝彪,我原当你是条敢作敢当的好汉,却不想做事这般畏首畏尾,这般官军远道而来,哪里认得我们是谁?咱们也不恋战,教训过人便走,谁能奈我何?阳谷之事自然重大,但未必非得今日去办,来日有何不可?你不动手,我来,日后我们扈家庄是生是死,全于你们扈家庄无半点关系。”
郓哥儿点了点头,不问可知了,这两位,一个是祝家庄的祝彪,另一个定是“一丈青”扈三娘了。另一个人嘛,大概是李家庄的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扑天雕李应本人,不过看这人气度沉雄,应该不会错。
祝彪显然爱恋扈三娘已极,闻言惶急道:“三妹你说的什么话?别说咱们三家庄向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就是你我之间有婚约在身,我又怎能看着三妹去做下如此滔天之恶?”
扈三娘突地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那里面有说不出的怒意:“祝彪,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花石纲是天下万民的大害,你到说我是滔天大恶!哼,你整日里说那梁山上的贼寇如何如何,我倒觉得你还不如他们仗义!我扈三娘的丈夫怎么会是你这种人?”
祝彪闻言恼羞成怒,一张脸红的好似猴屁股,偏又发做不得,唯有强忍着:“三妹你好不晓事,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你一身青衣,又是双刀,一旦官府问责,谁还猜不到是你扈家庄的三小姐?你以为我是个怕事之人吗?哼,再说,梁山贼寇与我等岂可同日而语?不过是一群打家劫舍的亡命徒,有今天没明天的,何如我三家庄,黑白两道通吃,更做着买卖,独霸一方,乐得逍遥……”
扈三娘先是不耐烦了,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汉,凝声道:“李大当家的,你又怎么说。”
那中年汉子果然是扑天雕李应,只见这李应迟疑片刻,才缓缓道:“三娘,祝小弟言之有理,咱们不可意气用事,三娘说的也在理,可天下花石纲非只眼前一路,咱们管得了这一路,可无济于天下,三娘,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眼前还是要以咱们的大事为重,这两个月来,阳谷县里大变一场,先前的西门大官人与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因此上咱们才搭上了阳谷县的官场往来,生意好做了许多,如今西门大官人死了,阳谷县换了天下,咱们不可不知机,听说眼下阳谷县里是乔大官人说了算,虽说是个小孩子,可心智超过西门大官人多矣,咱们还要小心应对,兔子不吃窝边草,没了阳谷县的庇护,咱们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郓哥儿心头一震,这才知道原来这三人竟是为自己而来的,祝家庄隶属阳谷县吗?郓哥儿再次为自己看书马虎而感到羞愧。
哈哈,这个西门庆有点儿意思,都知道他好结交人,原来与三家庄还有联系。
扈三娘还未说话,祝彪已傲然道:“这个李大当家的还请放心,咱们原就有资本,不怕这个什么乔大官人不动心,想当初西门大官人不就是如此吗?咱们与他,也不过就是花钱买平安,生意万万年罢了,说到底两不相欠,没得低三下四。”
李应一笑,也不搭言,心中却道这祝彪好不晓事,自己帮他说话,他却偏要独树一帜,显摆他的标新立异,难道这便能赢得扈三娘的好感了吗?
扈三娘却冷笑道:“什么乔大官人,什么阳谷官场,你们当我不知道?西门庆那厮走的是蔡京的门路,所以才成了阳谷县的土皇帝,咱们虽是黑道的,可也不是黑心肝的人,庄子里面住的也大都是别处无法活命,逃到这里来的苦哈哈,犯不着抱蔡京的粗腿,那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这个乔大官人听说也是蔡京的门路,本姑娘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
郓哥儿听了扈三娘一席话,不由得暗暗喝彩,心道这小丫头果然有些志气,就是性子急了点儿。
三人正说着,却听得城门口处一阵喧嚷,郓哥儿看时,原来是阳谷县的县令到了,这位平日里威风已极的父母官早就三步化作两步,带着满身肥肉滚到了那军官身前,点头哈腰地奉承着。
那军官很是不耐烦,也不和县令废话,只说赶时间,要县令把阳谷县的城门拆了,好方便他们运石头。
此时城门内外已经有许多阳谷百姓围观,一听此语,无不哗然,为了运送花石纲拆城门,这事情早听说过,可在阳谷还是第一回,登时无不议论纷纷。
那军官大怒,喝道:“你们乱什么?别说你们阳谷,就是到了东京汴梁,这花石纲进不去,照样拆城门!”
那县令万般无奈,唯有组织人手开始拆城门,这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完事的,县令只好请这军官进城到县衙里休息。
那军官仰首挺胸先进去了,县令正垂头丧气时,却见郓哥儿含笑看着自己,面上一喜,却又看见了扈三娘三人,身躯一震,显是与他们相熟,但又因他疏于计较,忘记了与郓哥儿等人说起,今日偏偏弄了个好似“三曹对案”的样子,才心中不安。
这帮天杀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到好似自己有事情瞒着郓哥儿一般。
往日里也不过是通过西门庆与这些人有一面之缘,如今西门庆死了,人家显是来找新本路,与郓哥儿搭不上线,自然要寻自己牵头,如此一来,自己还说得清楚吗?
县令暗中叫苦不迭。
郓哥儿见他模样,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当下微一摇头,示意要县令不必慌张,亦不要与自己说话,便当先走入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