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飞到凶犁山附近,应龙才看到了他的同伴。那只被夸父击伤的虬龙蜿蜒地躺在一条小溪边,虚弱的喘息声夹杂着痛苦,勉强睁着的眼睛将闭未闭。在它的周围,亮着众多的火把,这里本是轩辕族的后方,那些管理后勤的士兵们围看着这只从天空跌落的受伤虬龙,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得上忙。
应龙落在虬龙面前,天空中另有两龙随他而来,焦急地在云间盘旋。
这只虬龙明显已是受伤不轻,处于生死边缘,此刻,应龙才不由得后悔未带几名水族的巫医前来。然而后悔也是无益,他抬头对着夜空中的二龙沉声道:“快把他送回东海!”二龙俯冲而下,小心翼翼地要将受伤虬龙抓起。
就在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们如果不想他死,最好不要再动他。”
声音虽淡,却有着让人无法置疑的断然,二龙立时犹豫了起来。应龙看去,却见从围观的人群中慢慢地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那是一个青年人类,闪动的火光在他的背后晃动不休,连带着使他的形貌都有些模糊,应龙凝神看着,忽地发现,让自己觉得模糊的并不是此人的样貌,而是他那在夜色间似虚又实的目光。
那目光让应龙觉得熟识,骤然地,他的心中生起一种了悟。这个人的眼神,不知为何竟与昌瑗公主有着某种相似的感觉,平淡自然,却难以接近。
“它的龙脊已断,五脏六腑皆被震伤。”青年人类走近受伤虬龙,将手由它逆鳞处轻按至腹间,“若再妄行搬动它,不用多时,必将五内错位,吐血而亡。”
应龙怔了半晌,问:“兄台是……”
“在下师皇,”青年人类转看向他,“是个马医。”
“马医?”应龙皱眉。
师皇却微微一笑:“天下活物,形态虽然万千,却俱是由上古之神女娲一体幻化,外在不同而内里皆一,只要能明白生命的运作根本,人也好,马也好,在形体构造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意思,自然是龙和马也没多大区别。应龙心中虽有些不舒服,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而这只虬龙伤重难撑,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龙族飞行的速度再快,也无法立时将它从此地送到东海。盯着师皇,他沉声道:“请问,师皇兄是否有把握治好我的这名同伴?”
“如果没有,我也不敢站出来了,”师皇淡然回答,“但我却有一个条件。”
“请说,我东海之内,奇珍无数,只要兄台真能治好我的同伴……”
“那些东西要来何用?”师皇平静地截道,“我只是不愿自己救活的生命,手上再沾有人类的鲜血,不管他是人还是龙。”
应龙一愕,好一会才叹道:“兄台放心,等他伤好,我自会让他返还东海,不再掺入这场战争。”
师皇这才转过身,重新为那只虬龙检查起来。过了一会,便取出随身铜针,在虬龙的下唇内侧进行灸治。
应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心底却浮现出昌瑗公主那与这青年马医极为相似的眼神,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对昌瑗公主有了些许的了解……她以自己的聪慧帮助黄帝规划着每一场战争,她用自己的努力力邀龙族的加盟,然而,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与这青年马医一般,对这大荒之上的人类杀戮,有着深切的、无法抑制的厌恶吧?
也许,自己真的不该让龙族卷入这场本是与己无关的战乱之中?
一缕幽香从他的身后飘来,不用回头,他便已知道是昌瑗公主来到了他的身后,然而他却不敢转身看她,在应龙的内心,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的不安。
昌瑗公主并没有注意到应龙复杂的内心,她只是看着那将一根根铜针刺入受伤虬龙体内的青年,却见虬龙随着那青年的银针刺入,渐渐地安定了下来,身体不再痛苦地扭动,眼睛也闭上,似是睡了起来。
青年男子站起,夜间虽然颇有凉意,他的额上却是微见其汗:“我现在需要甘草,周围所有能收集到的甘草,还需要一些铜钩和用来固定用的铜板,此外,也请应龙公子在旁帮忙,以我的力气,并无法剖去它断脊处的龙鳞,对其伤口进行处理。”
应龙转身看向昌瑗公主:“这些东西,就有劳公主安排了。”
昌瑗公主还了一礼,然后看着师皇,温柔地问:“这位先生是……”
“他叫师皇,”应龙苦笑了一下,“是你族中的马医。”
“马医?!”一向聪慧的公主,终于觉得有些事情把自己弄得糊涂了,俏目大睁,惊讶地看着这个虽是自己族人,却从未听说过的青年马医。
整整一天,应龙都在协助师皇救治着受伤虬龙,他看着师皇用针灸之术调整虬龙震伤的肺腑,并在自己的帮助下去除断脊处的龙鳞、洗涤伤口,然后用沸水煮过的铜钩锁住脱位的关节,用铜板固定龙脊。所有的步骤在师皇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不知不觉中从将信将疑转成了惊讶与欣佩,而师皇却只是毫不在意地做着自己的事。
所有收积来的甘草尽皆熬成了药汤,药汤散发着浓郁的怪味,师皇让十多名兵士一起将药汤灌入虬龙的口中后,慢慢地转身看着应龙:“等上三天,他就会醒来,大约七日,基本的行动便已无碍。”
应龙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多谢。”
师皇淡淡一笑后,便向所居的营帐行去,一夜一日的劳累与困顿,似乎并没有让这位青年马医的脚步变得虚浮。应龙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想,或许这个本是默默无闻的人,内心深处有着不下于自己的骄傲吧?
接下来的数日,暂时变得平静了。黎原的大胜,使得九黎族退缩到了冀州,轩辕族在凶犁山下休整,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决战。所有的战士都在谈论着应龙击败夸父的功绩,此刻的应龙,已如昌瑗所说,声名不知不觉中传荡到了大荒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间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轩辕族与九黎族之间的战事,延绵了近百年的大荒之乱,最终将在谁的手中结束?或许,用不了多久,答案就将出现。
昌瑗公主所居之处在凶梨山顶,那里有一座古祠,以前不知是用来祭祀天地间的哪位神灵,如今早已荒废,在公主的侍女们的整弄下,变成了一个整洁干净的院落,摆上鲜花,点上薰香,仿佛这样就能掩去山下那金戈铁马的凶煞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