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东部,凶犁山下。
无数旗帜以貌似杂乱、实则错落有致的秩序层次地沿地势向外扩展,轩辕族自居土德,那些旗帜亦清一色的以黄色为基调。此时旭日初升,战士手中的长戈寒光聚合,在激昂的鼓声中,冲腾起萧萧杀意。
自从第二次黎原大战,九黎族之主蚩尤唤出风伯雨师连降暴雨,轩辕族的将士败退到这凶犁山下,已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天空中不见一片乌云,仿佛所有的云彩都在那几天内化为了倾天之雨。然而此时,东方的天空中不知为何聚起了阵阵乌云,叠嶂压来,不时有几道电光在其中闪耀而出。所有的轩辕族战士俱都停止操练,惊疑地看着还在不停压迫而来的云阵。
一道青影从凶犁山上飞起,停在空中,那青影乃是一只张开双翅的青鸾。青鸾上站着一绝色女子,青衣青袖,凌风而立,便是传说中的仙子似也不过如此。轩辕族的将士自是无人不知道,这女子便是轩辕族族长黄帝的长女昌瑗公主。此时,昌瑗公主御着青鸾,注视着袭来的云阵,眼中闪动着流光,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云阵蓦地四散,将本是晴朗的天空覆上了阴沉的暗,十条巨大的身影显现了出来。地上的每个人俱都仰首看天,所有的轩辕族战士俱是神情激动,如见奇迹。显现出的是十条巨龙,那些龙体态各异,翻腾间风雷大作,天地变色。其中一只金鳞闪动的巨龙朝着昌瑗公主迎来,龙背之上竟安稳地站着一个白衣青年,那青年双手负后,神情间似在傲视天下,然看着昌瑗公主的双目间,却含着一种如见天人般的爱羡与深情。
“那人是谁?”凶犁山下,溪水之畔,一个清瘦的青年人看着天空,愕然问道。
“他就是在黎原助我们击退风伯雨师的应龙公子,”颇为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回答,“如果不是他停住了暴雨,又将阻断我军退路的山洪一剑送入深渊,只怕我轩辕族已全军覆没了。昨晚大王与长公主召见我时,便对我说东海龙族将派出他们最强的十龙来助我们对抗九黎族,想不到今天一早便到了。”
青年愕然地看向身边的老医师:“大王和昌媛公主把黎师你叫去,不会只是告诉你这个吧?”
“当然不是,”老医师黎问苦笑了一下,“只是命我做好准备,这几日便要让我到东海去一趟。说是龙族之王的孙女浴月公主得了绝症,水族的巫医中无一个能找出病因。这位应龙公子便是在寻找神农炎帝的途中偶然遇上昌媛公主,在昌媛公主的请求下才助我军击退风雨二神的。炎帝早已不知所踪,因此,让我族中最好的医者前往东海替浴月公主诊治,亦是龙族答应帮助我族的条件之一。”
神农炎帝?青年人的心中动了一动。
“我族最好的医师?”黎问苦笑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连主上和公主都不知道,我族最好的医师其实并不是我这老头子……师皇,你何不放弃你那只医马、不医人的誓言?只要你愿意,继承神农帝的医圣之名绝不是难事。”
“救一个人,再让他去杀更多的人?”师皇却淡淡截道,“黎师,你看看我们身边的这些战士,他们每一个都在为有人死在他们的手中而自豪,非轩辕族者当死,不尊王令者当死。人杀得越多,功劳就越大,功劳大了,就有机会杀更多的人……这样的生灵,救来干么?”
他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层层叠叠的乌云,早已将那本就不算耀眼的阳光完全掩去。大地上,战士们因为得到强援而高声呐喊,天空中,十龙将乌云翻腾出变幻莫测的涡流。
此时的应龙,并没有听到师皇与老医师的对话,他只是注视着昌瑗公主,微微地露出笑容:“昌瑗……我来了。”
昌瑗公主低着头,并没有迎上他的目光,只是缓缓回答:“昌瑗谨代我父王相迎公子,多谢公子倾力相助我族。”
只是这样么?应龙的嘴角流露出谁也无法明了的苦涩。自己到底是因何而来?为何地上众人的欢呼,并没有在自己心中激起些许的波澜?为何开创功业的感觉,并没有想像中的美好?
难道只是因为,眼前这清丽女子,眼中那淡淡的哀伤?
黎原之上,战火再燃。
十龙的介入,使得九黎族开始节节地败退,虽然九黎族对巫术的运用为大荒之最,然而即使是最强的巫师召出的闪电,也无法与龙族口中轻易喷出的电光烈焰相比。它们并不直接将焰火喷向人群,却以无法抵挡的架势或是阻断要塞,或是翻江为路。有时,它们仅仅只是停留在空中,便已使轩辕族的战士毫无顾忌地冲向敌阵,而敌胆皆寒。九黎族聚集所有的巫师,呼风唤雨,焚林辟野,也只能勉强不让已方一溃千里,无法收拾。
应龙很少出战,他经常只是陪着昌媛公主站在高山之上,观看着远处的无数人影如激流互撞般,冲杀着,嘶喊着。那一天,太阳缓缓移向西山,铺洒下血色的红,那阵阵的红将黎原上的野草染出了一种残酷的美,而这份美,并不能让应龙的心中产生流连。
他看着昌媛公主凌在崖边的纤丽身影,心中莫名地涌起一种淡淡的无奈,不知为何,昌媛公主的脸上就算是绽露着最美丽的笑,却仍是予他一种藏着无尽孤独的感觉,她的心是那么的难以接近,一如世间最玫丽的花,却只愿独自开放在凶险的深渊内,用毒刺保护着自己。
应龙很想问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自己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又是否真的会放在心上?
他犹豫着走到她的身边,却又无语。
就在这时,从九黎族的阵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断喝声暴烈如天雷,连远至此处的应龙耳中都有一种震然的感觉。一个巨人从山后转出,跳至了战场中央,落地时震出的尘土飞溅如层层荡开的雾。而敌方阵势间响起一阵兴奋的呼喊,并擂起了冲锋用的战鼓。
那巨人身高数丈,蓬头垢面,体壮如山,连骑在马上的战士也难及他双膝。他的手中分握着两根巨木,左右横扫,不知多少的轩辕族战士立时如虫蚁般四处跌飞。九黎族人马紧跟其后,随着他那如雷的脚步声集结向前,而轩辕族的战士开始纷纷退却。天空中,一只虬龙见战况不利,怒吼一声,向那巨人俯冲而去,口中喷出一道强光。那巨人左手巨木一档,强光击在木上,巨木中央处立时粉碎,那人却毫不在意,身子半侧,将那剩下的半截巨木猛然掷出。
断木破风而出,硬生生击中半空中的那头虬龙,虬龙发出一声惨呜,跌撞地向远处飞去,沿途洒下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