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自斜谷杀退曹操,占据荆州、益州、交州、汉中之地,地方殷实。玄德又任命良吏治理,民众皆喜。于是群下皆有推戴玄德之意。又恐玄德不允,与诸葛亮商量再三,遂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主公仁义著于天下,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事不宜迟,便请择吉。”玄德佯惊道:“军师之言差矣。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若为此事,是反汉矣。”诸葛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议长策。”众官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诸葛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玄德又要推辞,法正道:“便是曹操实虽汉贼,亦进了魏王名爵。主公乃帝室贵胄,若不进王爵,岂非甘居操贼之下?”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诸葛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刘备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于是建安二十二年春二月,筑坛筑坛于沔阳,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骠骑大将军。
仪式毕,封诸葛亮为太尉录尚书事、益州牧,庞统为司徒、军师将军,法正为司空,许靖为太傅,马超为左将军,关羽为前将军、督荆州,假节钺,张飞为右将军,士燮为镇南将军,黄忠为后将军,魏延为镇远将军、汉中太守,宋江为镇西将军、巴郡太守,柴进为征南将军,赵云为平寇将军,陈到为征虏将军。其余文武,各加提拔。内中梁山军,以吴用、林冲、鲁智深、史进为将军;花荣、关胜、杨志、秦明、公孙胜为中郎将;李逵、三阮、李应、刘唐为校尉,余皆为都尉。其余武松为中郎将,张清、徐宁、呼延灼、孟康为校尉,邹润、焦挺、黄信、杜迁、宋万、穆弘,施恩、穆春为都尉。神算子蒋敬私下投奔在诸葛亮幕下,被用为太尉府功曹。众人俱各欢喜。
又以刘禅为汉中王太子。因孙夫人已回东吴,群臣推戴,以吴懿之寡妹仪容端庄,举止有道,请立为王后。吴氏先夫,却是刘备同宗刘瑁。备欲以此推迟,法正道:“论其亲疏,何与晋文之於子圉乎?”备遂纳之为汉中王后。宋江闻得,忿忿不平,私下跺足骂道:“刘备枉自称为仁义,竟为此鲜廉寡耻之事!”
宋江虽名为巴郡太守,军马却驻在广汉,日常皆在成都城中府邸。这日却带了美酒,去与庞统会饮。两个喝到半酣,庞统忽冷笑两声,叹息道:“皇叔心志,确实不小。本朝高祖刘邦,便是由汉中王而进得天下,履及至尊。今日皇叔也有效仿之意了!”宋江随口道:“刘皇叔有此意,我是早知道的。”庞统愕然道:“公明如何能早知?”宋江道:“看他两个儿子,一个名封,一个名禅,合为‘封禅’,便知是此意了。”庞统闻言哈哈大笑:“公明真别有兴致!”乃谓宋江道:“汉中王麾下,英才济济,亲疏不同。公明欲成就丈夫之业,总须得多加结交。”宋江道:“我看那西凉马超,却是个铮铮好汉。刘备用他作高官,却不付给实权。”庞统叹道:“马孟起累世公侯,威震西凉,刘皇叔、诸葛孔明心中实怀敬畏,又不敢付与重权。因此高位低权,这般尴尬。公明若能得他相助,大业有望!”宋江喜道:“不知如何能结交马超?”庞统笑道:“公明可曾婚娶?”宋江道:“不曾。”庞统道:“某闻马超昔日从西凉奔入汉中,满门眷属,多半曹操部下被害。却有一个妹子,名叫云,得以跟从保全。这马云人品出众,武艺高强。前番马超投汉中王时,家属幸免者留在南郑,张鲁欲尽擒之。却被云带着,杀出城来。此亦是一奇女子也。公明何不前往求亲,两家结秦晋之好,日后照应便利。”宋江大喜:“只是俺不过一介白衣,马超是累世公侯,恐难高攀。”庞统道:“马孟起在蜀中举目无亲,更有爵无权,也需强援。公明将军手握梁山数万精兵,孟起岂能嫌弃!若有意,某明日便去与你说亲。”宋江大喜,再三拜谢。
次日,庞统去马超府邸说亲。马超郁郁蜀中,心怀大志。见宋江军马甚多,心下羡慕,一口答应。于是教庞统作了男媒,李恢做了女媒。宋江送许多聘礼与马超,两下约定了吉日良辰,只待完婚。
宋江许多日子,便在筹备。刘备、诸葛亮等闻讯,亦甚欢喜。梁山兄弟人人愉悦。然偏生好事多磨,将近婚期,却传了一种流言,只说宋江因己出身卑微,又没甚么能耐,故托庞士元军师向马超求亲,实则是仗着手中兵马,欲高攀一门显贵,然后走裙带道路,以求升官进爵。若说宋江,本是个豁达之人。但听得这等流言,却不禁怒火起来。原来宋江出身小吏。宋时为吏最是劳苦。官场内也无前途。故江心下,其实暗藏自甘卑微之意。今听得这般流言,恰是触到痛楚,所以十分不悦。令孔明、孔亮暗查谁人传播,自然也不出结果。原本欢欢喜喜一场好事,宋公明却不禁自郁闷起来。
转瞬到了婚期,成都城宋江府邸之中,张灯结彩,杀牛宰羊。梁山众兄弟及成都文武众臣都来相贺,真个热闹非凡。未几,汉中王刘备与诸葛军师亦亲送贺礼前来,宋江慌忙迎接。刘备笑握宋江手道:“公明今日大喜,孤聊备薄礼,前来庆贺!”宋江连称不敢,请大王入席。回头见诸葛亮目光如炬,微微点头,宋江心下一慌,忙转眼不看。
片刻时辰已到,外面一阵西凉马队,披红挂彩,得得驰到门口。当先马超威风凛凛,全副披挂,送新娘子前来。宋江佩花出迎。马云身修七尺余,举止英武,与宋江并排站立,足高了半头。下面有宾客暗自好笑。于是黄权作司仪,教两口儿两下交拜毕,送新娘子先入洞房歇息。新郎官宋江在外陪客。一班儿兄弟、同僚纷纷敬酒,宋江来者不拒,一一盏到酒尽。此时宋江府中大摆筵席,排下酒海肉山。满屋数百宾客,尽皆欢娱。这边厢诸葛亮、诸葛亮、庞统、法正等在一桌边饮边闲谈天下大事,细数古今英雄;那边厢张飞与鲁智深几个抛开官爵,赌赛吃肉喝酒,大灌大嚼,满嘴流油,好不痛快;赵云、陈到、林冲、武松几个又在一边计较武艺;简雍、许靖、蒋敬、裴宣几个又在一边谈论诗文。也有好奇道法、医术的,乘酒意缠着安道全、公孙胜等问个不住。人人喜笑颜开,个个心满意足,真个宾主尽欢。只看马超在外间,眉宇间略有郁郁。庞统偷眼看时,暗自摇头。一直热闹到掌灯时分,尤自不住。马超却自称不胜酒力,先告辞走了。
那马超之妹云,今日虽做的新娘,却全凭军师为媒,兄长作主,心头其实不得快乐。又见宋江身形猥琐,更添三分不喜。及至入了洞房,又不见来关问。耳听外间猜拳行令,说笑喧哗,自己却孤零零一个在这屋内枯坐。想到此节,心下万分难受。又想自己遭了灭门大祸,方才到此。哥哥说寄人篱下,不得展颜。如今嫁与这个黑矮子,也是时势所迫;未料对方却似当她蔽履一般,毫不过问。愈想,愈觉伤心命苦。她本是羌地长大,性情开朗,想到难受处,便嘤嘤哭泣起来。
再说林冲,坐得靠近内室。他生平饮酒不多,今日酒席上也只是略略沾唇。忽听得内室新人哭泣,开始还道无所异常,后听得声音不对,暗自思量。欲叫宋江回去关照,抬头看时,黑三郎喝得大醉酩酊,正在刘备面前口沫横飞,胡说八道得上劲,又不好叫他。于是起身来,蹩到内室,看马云还在那里难过。林冲拱手道:“嫂嫂为何哭泣?”马云正在自怜,忽听人声,忙抬头道:“你是何人?”林冲道:“在下是宋公明哥哥梁山上的兄弟,人唤豹子头林冲。听得嫂嫂在内哭泣,怕有甚不便之处,特来看望。”马云看林冲严辞有礼,相貌堂堂,不由又自生叹息道:“可叹我马云枉自累世公侯之女,嫁与如此形貌陋俗的丈夫,又不看我回事。只顾自家在外吃喝,丢我在屋内不理。”林冲劝道:“嫂嫂不必自怨。俺哥哥人矮心高,确有丈夫气概。今日贵客甚多,刘皇叔也在外间,故怠慢了些,嫂嫂宽宏则个。”云摇头不答。林冲便出到外间。过一会,马超及宾客渐渐散去,梁山兄弟却还留了不少。宋江已是十分酒醉,指手画脚,高谈阔论,好不自在。林冲过去,附耳道:“哥哥今日新婚,时候已晚,还是去陪嫂嫂如何?”宋江摇一摇头,大声嚷道:“我等兄弟,俱是干大事的。只要手足情深,那妇人不过衣服一般,何须在意?来来来,林教头,我两个再喝一碗。”他既酒醉,说话不知轻重,内室外室都听得真切。忽看马云闯出屋来,当啷一声,将宋江面前酒坛推下桌子,摔得粉碎。众人俱都一惊。云柳眉倒竖,愤愤道:“将军,我马云既婚配于你,日后便要同甘共苦。今日新婚,你便这般轻贱于我,却是何道理!”宋江大怒,拍案道:“你这妇人好生古怪,我自和兄弟们吃酒,你如何这般耐不住,搅了俺的兴致?自古女子与小人难养,圣人说得是也!”云亦怒,道:“你这般黑矮猥琐之徒,不过是山野草寇,又如何敢自称大人?”江道:“是是是,我不过是山野草寇,自不能与你公侯之女相提并论。你既出生高贵,又如何要下嫁于我?便去寻个高贵的嫁了也罢!”梁山兄弟见状,都觉没趣,许多纷纷散了。宋江更是气急败坏,乘醉把那江湖上污言秽语,滔滔骂出。云看他这般无状,不由大哭。林冲好容易止住宋江,同几个兄弟,好歹把夫妇二人劝入洞房。宋江也不脱靴,和衣往榻上一倒,面朝内壁,呼呼睡去。云坐在一旁,嘤嘤低泣。林冲劝了两句,起身辞出。
刘备与马超结亲之事传到荆州,吴用听得哈哈大笑:“此必庞士元之谋也。”与宋清等计较道:“我梁山军与马超联姻,大业更有望了。”正商议,忽闻关羽召见,赶紧前往公安。便看关羽、马良、糜竺等人俱在座。众人到齐,羽道:“今有曹仁屯兵襄阳、樊城,虎视荆州。某当起兵伐之,以除祸患!”马良道:“昔日诸葛军师定三分国策,当与川中两路出兵,方叫曹操首尾难顾。孤军北伐,恐非上策。”关羽笑道:“斜谷一战,曹操胆裂。不乘机北伐,更待何时!”糜竺道:“君侯起兵北伐,倘东吴孙权偷袭荆州,如何是好?”关羽道:“留军严加守把,即可无虑。岂能因噎废食?”糜竺、马良相顾无言,吴用道:“以某看来,乘曹操新败,军心未定,起兵讨伐,可也。若能拔取樊城、襄阳,则我军锋头迫近许昌,曹贼覆亡指日可待。至于荆州之守,可沿江构筑烽火台。吴兵若犯,迭次举火,瞬间传报数百里,自然提防。何愁荆州不安?”马良道:“加亮计策虽好,然诸葛军师所嘱,君侯不可不虑。”吴用笑道:“诸葛军师虽睿智,毕竟远在成都。荆州军务,由君侯主管。是战是守,还当见机自主。俗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命尚且如此,何论‘军师所嘱’耶。况君侯随大王征战天下三十年,攻伐守略,见识不凡,更何必拘泥人言。”关羽捋髯道:“加亮此言,正与老夫同也!某意决矣,即便起兵,攻打襄阳、樊城。”马良、糜竺待要再劝,关羽已进去了。马良深责吴用,用心中冷笑,自回公安。正是:策划鹏程伏暗计,撺掇虎将扬征尘。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